殊情况下,必须得逼自己一回了。观察着司机的面部表情看起来还算和善,我终于勇敢出声了:“请问司机,现在几点了?”
“北京时间八点整。”司机像电台报时一般目不斜视地丢给我一个准确时间。
“谢谢。”我礼貌地道谢,不再发问。纵然明明心里还保留着一个问号—“到达南城还需多久”,但司机那不咸不淡的语调,实在让我再开不了口。
我稍显疲惫地靠在车座上,脑海里倒播着这一天所经历的事。从车站到街心阁到地下车库,我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爸爸和慈慈。可这匆匆一面,又岂能解积攒了足足十年的相思之愁?又有谁能够保证,我们的下次相见,不会是下一个十年。
人就这么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经得起等待。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回南城的路程似乎也没来时那么漫长。我顺了顺呼吸,做好在生日这天挨骂的心理准备,调整出以平日强装淡定的模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陶霓你站住。”
继地下车库之后,又一把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不同之处在于,这次这把嗓子的主人和我熟络得很。我停下脚步,扯出一抹浅笑回头看着换上便服更加美艳的她。
“喂,失踪人士,你以为你可以对今天的行踪一笑而过?”一开口就大失淑女表象的李一晨在确认我并未从地球上移民后,不客气地发表自己的不满,“陶霓你上哪偷乐去了?我李一晨为了帮你圆那你被大帮同学拉着庆生的破谎,都不知道未老先衰了多少脑细胞。你妈来了三个电话,我得一会儿说你在洗手间一会儿说我在洗手间最后还得说我下楼去给你们添吃的去了,就一个晚上我已经晋升为大话精了。”
“我去找我爸爸和妹妹了。”
“什么?你去找……”李一晨的惊讶度不亚于霍金发现黑洞。但眼尖看出我不对劲的她硬是把好奇虫扼杀在腹中没追问,强压下情绪道,“阿姨还挺相信我的,应该没怀疑。你赶紧回去吧,阿姨和你顾叔叔都在等着。”
“好。”我感激地点点头,“回头给你电话。”
“行。我也回家去了,拜。”她冲我挥挥手,转身先离开。
收拾好心情上楼,打开家门,敞亮的客厅里坐着面露忧色的妈妈和顾汉涛。听到开门声的夫妻俩一致转移视线,在看到是我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我低着头走到他们跟前:“妈,顾叔叔,我回来了。对不起,让您们担心了。”
“傻孩子,生日玩得晚些回家有什么的。”顾汉涛抢在妈妈之前开腔,并暗中向绷着脸的妈妈使了个眼色,“以后出门别再忘了带手机就好。来,趁现在还不算太晚,家里也给你小小庆祝一下。”语毕,他拉着我直往饭厅走去。
我只好不安地跟着他到饭厅,不时用余光偷瞄还冷着一张脸在沙发上坐着的妈妈。待顾汉涛把蜡烛插好,她才稍微缓了缓脸色向我们走来。
“简单了些,就唱个生日歌许个愿,霓霓不介意吧?”顾汉涛目含歉意地看向我。
“不介意。”已经足够了。我舒心一笑,和着他们压低声音唱完一曲生日歌。
为了避免把熟睡中的小子皓吵醒,许过愿、切过蛋糕、收了顾叔叔的礼物后,这个小庆祝就结束了。顾叔叔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承诺明年一定会给我补一盛大的生日会。
他是真心把我当女儿。我都懂。
回到房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日记本。这是这些年来的一个传统,只要发生些什么值得“祭奠”的事,就算一天下来再累,我会让它化作笔下魂永驻在日记本里。
有些事,无论美好与否,都不该在时间的疾逝中遗失痕迹。
留下了文字,兴许还有机会不朽。
写完日记,该来的,也差不多到时候了。果不其然,刚搁下笔没一会儿,敲门声就响起了。把日记本收回抽屉里上锁,我起身去开门。
如我所料,是妈妈。
“进来问吧,妈。”我低声替她道明了来意。
她轻叹了口气,带上门后在我床边坐下,语气已经和缓了许多:“一晨那孩子为了你,都撒起谎来了。我没拆穿,是看在一晨和你的友情的份上。现在,你自己交代清楚吧。”
“好。”反正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瞒住妈妈,“我去北城了。”
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异迅速从妈妈的眼眸里掠过,而她稍露倦态的面容上却保持着平日的平静,似乎认为她女儿做出的这件事,不过是一件如吃不吃饭的平常小事:“接着说。”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妈妈更懂自己孩子的心思?我多欣慰,妈妈理解我的做法。我坐到妈妈身边,道:“妈,我回去街心阁了,在地下车库里见到了爸爸和慈慈。他们看起来,很好。”
“过得好就好。”妈妈的语调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淡,“了了心愿,以后就别再一个人跑去北城了,一个小女孩跑那么远,不安全。”
“可是妈妈,”对不起,我做不到像妈妈这样若无其事的冷静。我的声音已在不觉间被哭腔晕染了,“我不敢让他们也看见我,我怕,我怕重逢了我就不想回来了。妈妈,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家人不能在一起生活……”最后,还是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我扑在妈妈带着淡淡玉兰香味的怀里让眼泪肆意妄为。
在这一瞬间,我是如此真实地感觉到了妈妈的身子也在微微颤动;她那不小心跌落在我手背上的泪水,还温热着。
“慈慈,我的乖女儿,乖女儿…”妈妈终于卸下了伪装,任思念和伤愁横行在她习惯了淡然微笑的脸上,嘴里反复叨念着的,是陶慈的名字。没有爸爸。
月色入户,照亮遍地泪光。
请问,要如何思念,才能不让记忆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