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暖风顺着玻璃珠帘儿的缝隙溜进半掩着门的房里,尽管外头日头高悬,黄果树上的蝉鸣搅得大街上的人躁得只想冲着谁发通火打一架,再痛痛快快去柒河酣游一场,晚上再勾肩搭背喝瓶夜啤酒,“啧,安逸——”
但房里是死寂一片,只有天花板上的大吊扇呼呼地吹着风。“这就是你爸屋头了,坐着等下,接到你弟弟们他就回来了。”
方方正正的屋子,正中央是一张暗黄色四方桌,边上坐着个黑底白碎花棉绸衣的老太太,从一个隐隐约约印着几朵花样子的布口袋里掏出把大蒲扇,“哐哐”地用力扇着,不时用条黄不黄白不白的手帕拭着额角鬓边的汗珠子,缓了口气,她见楚嘉还是直愣愣地立在那里,眼梢一挑,不悦地尖声道:“诶?你这娃咋回事,木木呆呆的。”莫不是真像村口老张那婆娘说的,被你那个外公养傻了?啧啧啧——
女孩似是才回过神来,迷茫地朝四周打眼看去,斑驳的灰白墙壁包围下,堪堪几平米的房间却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木制品,同样是暗黄色的一张双人床,墙角立着几个放置杂物的木架子,一堆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木玩具散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木马,木剑,木木仓和木房子,简直多得塞不下脚。
“吱-呀-”,正在此时,门被推开,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打闹声也从屋外传进来。
“三嬢,你来了!”进门的汉子兴奋的嗓音嘹亮。
“小栋!”屋里的阿婆欢欣的高声应对。
楚嘉的耳膜似被重鼓一锤,又像是被铜镲一击,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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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嘉在一片暖洋里沉沉浮浮,她能感觉到璀璨日光洒在碧透的波纹上,细腻白沙在指间萦绕,“阿——嚏”,哪个憨包打扰姐姐我睡大觉!
一睁眼,眼前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黑小子,其中一人手里握着根狗尾巴草,嘻嘻地朝着她笑。楚嘉白眼一翻:最讨厌熊孩子!
“两个小屁孩儿,你们家长呢?走走走!别来我这儿!”
她挥着胳膊做出要打人的样子,吓得两只牵着手惊慌跑走。
楚嘉以手作梳理理头发,忽然觉得不对劲,从记事起,三十多年来自己一直都留短发,这长至腰间的马尾辫儿,这干枯的发梢,还有,还有这狭窄的床,白色粗布床单,空气里浓浓的消毒水气味,以及身体两边黑黢黢的双臂,臂下黑黢黢的一双爪子——
震惊,大龄少女为何一夜之间变猩猩!
不对不对,
惊恐,文玩店老板从别人身体中醒来!
楚嘉怀疑,自己这是跟哪个小女孩交换身体了,还是,穿了?
随着一段记忆正面朝下涌入天灵盖儿,楚嘉仰天一怒,再次闭眼倒去。三秒钟后。没晕成。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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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院子里,上院东头的周家和下院石梯边的郁家,以及郁家媳妇的娘家二姐,坐在院中央一棵粗壮葳蕤白兰树下自家带来的板凳上。
周家媳妇邱真正用把宽齿塑料梳,给坐在身前矮板凳上的女儿周晏欢梳头,偶尔侧着脑袋跟郁家媳妇许明月说话:“啧啧啧,尤木匠总算想到把自家大女儿接过来了,都这么多年了。”
妈妈高亢的声音在周晏欢耳边像炸雷似的,头上梳子更如同刑具一般在扯着她的头皮,痛得她眼泪水都要出来了,但碍于妈妈一直以来的粗暴,她只能更泥鳅一样扭来扭去,于是得来肩头上的一掌。
许明月不时拿眼睛揪出进行暑假必备游戏——水木仓大战中,一堆疯跑着男孩中的儿子,道:“刚刚我都看见了,小女娃手长脚长的,但是又黑又瘦。啧啧,一看就是在乡下吃了老多的苦。哎,冬冬爸以前就跟我说,别看尤栋看起来憨憨的,但就跟他那个妈一样,精得很。你还以为他是把大姑娘带来吃香喝辣的?”她表情及其丰富,这时眉毛一挑,意味深长。
邱真眼睛眨了眨,疑惑地望向她。周晏欢也仰着头,懵懂地向她看来。
许明月看着这对眉眼肖似的母女,“噗”地笑出声,同时右手肘一撞,邱真提前察觉到,迅速往旁边一闪,还眼疾手快抓住了正想往外跑的女儿,“许大力,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哈,有话我们好好说。”
许明月鼓起眼睛,“乱喊啥子,邱——”她上下扫了一遍,邱真肤白脸小,胸大腰细,个子不到一米六,但放在南方属于正常,就是眼皮有点重,所以有点肿泡眼。她顿了顿,下巴朝尤家方向一抬,“看到那个嬢嬢没有?那是我娘家大嫂的幺婶,是实在亲戚的喔,以前在老家经常见到的。跟你讲啊,尤家的事啊,整个大院我最清楚。”
尤栋是尤家的长子长孙,长得周正又有手艺,按理说放到他们长田村里也是有名有姓的,但实际上,他却是兄弟姊妹几个名声最不显的。
“为什么呀?”
“呵呵。”许明月淡然不语。
一边安静听了半天的许家二姐拿眼睛瞪她,手也往她腰间软肉处掐去。
“啊啊啊,二姐二姐,痛痛痛,哎呀我说,我说!”许明月近十年都没跟二姐许明明坐下来聊过天,也早就忘了小时候被她教训的经历。
“我说二姐,你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样暴力,不会经常在家欺负二姐夫吧?”二姐额跟二姐夫赵中华是初中同学,赵中华当兵几年后回家探亲,正好碰见纺织厂下班的许明明,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就谈起恋爱来,后来更是因为结婚了想离二姐夫近点,就把工作给卖了,毅然决然搬到湖省,正好赶上改革开放,工作机会比之前增加很多,才安顿下来。结果没几年,遇上裁*军,二姐夫响应号召就转业回了南城,安置在距离市东某县,二姐收拾收拾又跟了去。这年头交通不便,他们那地方回淇县只能坐汽车,还得转两回,生了孩子后闻着汽油味就晕的许明明,要不是这次二姐夫最近要去海市培训半年,儿子也大了能照顾自己,许明明才计划到娘家和两个妹妹家住段时间。
“行了明月,你会不会摆龙门阵,赶紧说,不要一天磨磨叽叽的。”许明明从小在许家就是说话能作数的人,毕竟哥哥历来温吞,妹妹们又小,家里家外大事小事父母经常都会跟她商量做决定。
许明月瘪瘪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