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寒冷,永京城将将入冬,宫中各处花园亭台的水面都早覆盖厚冰。
凤仪宫院中的金色赏鱼被搬到了内室,沿着地龙火道升腾的暖流随着烛火跳跃游荡,蜿蜒飘浮,驱着凉意,将整个宫室烘得煦煦融融。
卫令姿通身被长袄罩得严紧,半支着靠在榻边,手托香腮,目光飘远。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男子投注在桌案上的视线慢慢收回,眉宇间宠溺无奈。
“我在想,那些御史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参奏别人呢?”
官不高,开罪人,吃力不讨好的。
卫令姿侧过头,出神之间想得个答案:“小到一个物件,大到一群人,他们都不肯放过。”
萧彻嘴角莫名其妙嗪着弧度:“不知道。”
“我皇兄……”卫令姿顿住,“臣妾父兄从前都挡不住那些人,连带着臣妾都怕他们。几张口,几支笔,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足够将人打进十八层地狱的。”
“十八层地狱?也是要靠天压着的。”
听她这样感慨,萧彻只是轻置一笑,“他们可以驭笔,你可以驭他们。”
说得简单。
卫令姿暗暗腹诽,盯着他手中的兼毫:“从前陛下可以用先太后的丧期做挡箭牌,现在挡箭牌没有了,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想在前面?”
萧彻兼毫放下,淡淡说了一句:“天色晚了,你不睡,孩子也要睡了。”
说罢便从桌案边折身过来,将她打横抱起。
卫令姿旁敲侧击才一句,便给萧彻打了岔。念及上次名单一事他使出的阴险作为,她冷不丁抖了个激灵,头也低下去。
她身形纤瘦,又穿得保暖,孕初不甚显怀。
萧彻将她抱坐到床边,头微微贴靠着她的小腹。卫令姿安静被他贴着,长发半缕自她肩头挂落,发尾恰好在她小腹间轻擦。
“阿令,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做?”他说。
卫令姿怔了怔,转而一笑:“好好母仪天下,算吗?”
萧彻深褐色的双眸似陷入深深魔障,只是从床上掖了被子,将她好好安放躺下。
母仪天下。
她的确有这般践行。
关于拣择后宫的流程凤仪宫其实都铺设过,就学着先梁选太子妃那般,给各家命妇贵女们下帖子在宫里办个体面的宫宴。宫宴上言语暗示一番,各家感知到暗示自会回去好生预备,此事大概就能支会尚宫局办了。
至于只是铺设……
卫令姿还是对萧彻行事手段心有余悸。
辛州的事情堂臣们议了多日,司农寺把太仓令调了下去,户部那边也给了应对。宫里司计的活差不多该收尾,各局各司也有条不紊的。
相信不需多久,御史们就该瞧出大家都闲下来了……
程璧领着柴宝姝进宫那日,是个好天气。
永京的冬天,但凡她出去回来睫毛上看不见冰珠她都将之定义为好天气。
邯城就算最冷的时候,都没有永京好天气的时候冷。想想也是心苦。
伺候的人去了院子,程璧带着柴宝姝进了正厅。
一块漆盘、一口箱子也随之入内。
乐章侯府之女,家世显赫,仙姿玉色,才情也过人。
“臣女献礼。”柴宝姝自己捧着块漆盘。
漆盘上面有一张红色狐裘。
动物皮毛很挑猎人的本事,猎杀位置一旦偏离半分,皮毛便不能完整。
这张狐裘毛色鲜亮,通体火红无一处异色。在卫令姿这双见过无数珍品的眼里,这狐裘可算得上上之物。
她喜珍奇宝贝,但也还是理智:“本宫怎么记得,乐章侯府的礼送过了呢?”
“乐章侯府的礼是贺娘娘兰梦之征的贺礼,臣女的礼是赔礼。”
里三层外三层的厚棉缎裙、素绫花袄衬得柴宝姝身姿窈窕。
柴宝姝口中轻吐着云雾:“端阳宫宴,臣女装扮华丽,卖弄才学,只为出风头惹贵女们忌惮。故意当众讨走娘娘的坠穗,也是希望娘娘觉得臣女是一个不甘本分,有掠取之心的人……”
“等等。”卫令姿拦下柴宝姝,眉头轻蹙,“柴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柴宝姝见状看向程璧求助,竟得到后者的鼓励眼神。便又壮着胆子:“臣女以小人之心揣度娘娘,特来赔罪。”
程璧接着柴宝姝的话,解释着:“我拿着坠穗找到一间售卖的铺子,掌柜的说坠穗都是一间绣房送去寄卖的。我便谎称要下一笔单子,交了三成定金掌柜才将我带到地方,结果刚进绣房就看到了柴姑娘,还被她认了出来。”
太阳穴似隐隐作痛,卫令姿轻轻扶额,尴尬到不想说话。
三人氛围陷入可怕的沉寂。
将手中狐裘放到一边后,柴宝姝便从腰间解下坠穗,打破尴尬:“早前绣房新来的姐姐购错了材料的颜色,堆下了许多绿色的绒布绳。男女馈赠都忌讳绿色,这些绳子只得一直压在仓库。”
“娘娘那日身上都是贵重之物,臣女唯独被这块坠穗吸引了。当时臣女心中想的只是——绣房的绿绳有用处了。”
卫令姿这才注意到,柴宝姝身上腰带边配着的坠穗正是她送出的那枚。
柴宝姝随后又打开那口箱子,指着里面的东西一一辨认:“这是账本,底下那几页是绣房收的订单,下面那些是仿制娘娘坠穗赚到的银钱。娘娘可以请司计房的大人们来清算。”
箱子里都是现钱。半口箱面铺着碎的银子,串好的铜钱,上面铺了几页单子和一个账本。
“那几个拿着坠穗售卖的孩子是……”
忽然想起闹市间游走兜售的那几个小身影,卫令姿不禁问。
“她们都是失恃失怙的孤儿,绣房收留了很多孤苦女子,她们做活,孩子们下了学堂就出去售卖,绣房一直是这样维持下来的。”
“谁的绣房?”卫令姿又问。
“是我娘早年瞒着府里盘下的,她说乱世女子飘零,略尽绵力也好。”
说到这里,柴宝姝眼神闪躲起来,“是臣女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