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有轻纱隔着,卫令姿也认出了,这是程国公府中长房所出的嫡二姑娘,闺名唤作程璧。
程老国公身份尊崇,在朝中人脉宽广,将来长房世袭公爵之位是早晚之事,且这位程二姑娘颇有才名,在宫中名声极佳。
尤记卫岐出宫立太子府之初,国公府夫人常常带这位程二姑娘在宫中走动,特别淑妃的毓庆宫,走得尤其勤快。
于是,这位知书达理的程二姑娘会成为太子府女主人的说法在宫中甚嚣尘上。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太子妃择选之际,程璧却因失足落水大伤元气陡然落选,将养半年才有所好转。
自此她便以薄纱掩面遮住气色。
最终太子妃的头衔落到了吏部尚书之女容氏的头上。
卫令姿看程璧手中的河灯空白如新,不禁好奇:“程二姑娘心中无所求?”
“有所求,不愿求。”程璧虽遮着面纱,却仍可觉察出面纱之下女子神情恬雅,“年年中秋祈愿多,月神娘娘太忙,臣女不愿徒增月神娘娘烦扰。”
卫令姿自然可以听出,程璧言语中虽对神明满有敬意,但显然心底是不太信的。
于是,卫令姿接过河灯,却也不写,而是直接将河灯放进了菁华湖中:“那便给月神娘娘省却两分烦恼吧。”
会廊之中,淑妃与命妇嫔妃们饮茗茶尝月饼,不远处的程国公夫人向着程璧轻轻招手,程璧便向着卫令姿作礼,向着会廊方向走去。
连卫令姿身后的绿珠都不禁感慨:“这位程二姑娘心中通透。”
余光扫到周围眼神异样的贵女们,卫令姿看着程璧的背影,幽幽道:“就是不知道这份通透是天生的,还是后知的。”
程国公府规矩森严,对嫡女管教尤为约束,在卫令姿眼中,似程璧这样的心性才情,加上这不俗的出身加持,实在算得女中佼佼。她若是卫岐的太子妃,相信整个程国公府都会成为卫岐的助益,不过……
宫中传言,在太子妃择选之前卫岐其实在毓庆宫中见过程璧,却是话不投机。
一个意许挽弓向长日,一个只肯将心付瑶琴。卫岐更曾毫不避讳地评价这位程二姑娘“一本正经、略显无趣”。
最终,程璧也不是太子妃。
当中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之事,唯独一处反常……据说最后获封太子妃的容氏与卫岐的初次相识竟是因为程璧。
风拂湖水,清波之中,卫令姿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似是想起了什么,卫令姿交代红珠留下,随后便借口回去拿披风带着绿珠离开御花园。
从御花园到东苑需穿过数道宫廊,廊间宫灯明亮,恰如白昼。
“公主,安内侍在那边。”刚走到东苑拐角,眼看康华宫就在眼前,绿珠便瞧见安从的身影,“公主稍候,奴婢去宫中拿披风。”
卫令姿脚步停驻,静静等着安从往东苑方向走来。
安从手中捧着一个连图案模样都不让人意外的金漆匣子,见状连忙提步上前见礼。
卫令姿的目光落到安从手上,瞬间明白:“又是这个匣子?”
安从低着头,见卫令姿发问,便打开匣子。
一个明黄攒着暗红针线的平安福袋静静躺在匣子里,绳上的砗磲泛着熟悉的纯白光泽。
年年周国使臣来送,都是经由安从之手交到萧彻手中。
卫令姿拎起里头的平安福袋,瞧了瞧内部平展的匣子,果真除了它又是什么都没有。
自家太子在异国他乡为质多年,除了年年送来一个平安符,连封书信都无,真是怪狠心的。
敷衍得毫无新意。
将福袋放回原处,阖上匣子,忍不住看向东苑深处喟叹。
萧彻在梁国王宫度过的四年间,卫岐早已出宫立府,娶了吏部尚书容家的嫡女为太子妃,根基稳固。卫嶂虽未成婚,却得恩准参与监学修书,得朝中文臣夸许,也算小有得意。
沈酌言和秦声也崭露头角,在朝中觅得相称的职务。
似乎人人都得意,只有萧彻,守着这宫中一隅,被人背后嘲弄着他的今非昔比,却不得不忍藏下所有的喜怒哀乐。
似是感受到卫令姿的情绪,安从不禁道:“今日晚间,陛下已经吩咐尚食局为长安宫送了月饼。”
卫令姿看着安从,心领神会:“安内侍有心了。”
萧彻的事情,少不了安从的安排。
安从正要与卫令姿错身之际,终归还是忍不住开口:“近日陛下为政事烦心,若公主得暇,不妨亲至乾元殿与陛下一同用膳。”
安从是乾元殿的老人,在宫中人精一样的存在,为避免添不必要的麻烦是鲜少在人后谈及她父皇的情绪的,此时主动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不免让卫令姿奇怪。
听到“政事”二字,卫令姿自然不能直接询问,只得面露难色:“旁的事情本公主倒是可以说些话,可安内侍也知道……”
“去年父皇给康华宫送了一对难得的青花缠枝玉莲赏瓶,便给礼部逮着宫制僭越由头上折子规劝父皇缩减康华宫的用度。这次若再叫他们给我扣个妄言政事的帽子,只怕父皇会更加烦忧。”
虽是委婉,卫令姿也是点出利害。
安从听出卫令姿话中深意,这才直入主题:“不敢欺瞒公主。上个月二皇子殿下在城中诗会结识了一个姓何的文人,很是赏识,便将这文人引荐到了太子府。”
听到这牵扯到的人,卫令姿心下不禁一沉。
“可那文人性子高傲,跟旁人饮了些酒便胡言乱语,酒楼里人多口杂,一时就传到了太子殿下耳中。”
“几日前,陛下得知,此人已被吏部调到了山阳县修堤去了。”
安从的无奈都快从眼神中溢出来。
说到此处,安从的用意,卫令姿才算是明了了几分:“这文人都说了些什么?”
说出什么,竟让太子府连基本给卫嶂的情面都不留?
“无非是为自己抱不平,哭斥太子府制度不明,令他有志难伸。言语尖刻,酒楼里当时一起饮酒的文人都不敢听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