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人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程家在国亡城倾之时举家殉国。
大房正妻何氏一下抱住了她身侧一个蒙着面纱、容色朦胧的女子:“阿璧,你劝劝你祖父,他最是疼你,你说句话。”
程璧涣散的瞳孔被何氏晃得清明,面纱之下是何神情难以看清,几个堂弟妹的哭声还在她耳边。她在程国公面前跪下,声音凛然:“祖父要去,孙女相陪。”
何氏身子瘫软,几房人中几个原本强忍的女眷也跟着哭将起来。
还不待旁人说话,程璧接着道:“但孙女觉得,不该带上他们。”
程老国公欣慰的神色变成不满,雪白的胡须因为怒意在嘴角吹瞪起来:“你说什么?”
“祖父去侍奉先帝,孙女愿去侍奉祖父。他们并非真心殉国,不配与我祖孙二人同去,真到地下才辱了我程家门庭。”
没有征兆的状况,令在场之人都无措起来。
何氏听到这番言语,直接哭嚎出声:“阿璧,不要胡言乱语,娘也不能让你死。”
程璧看着何氏,眸中隐现几分莹光:“女儿不孝,这些年让程家蒙羞,连累家中妹妹们都受嘲笑,难以相看。今日能为程家挽回几分声誉,也算不辜负程家这么多年的养育。”
“有骨气,是我程家的人!”程老国公恼意顿无,深觉欣慰。
护院将白绫挂在院中粗壮的树枝上,面无表情打了两个结。
程璧踩着矮凳,再看一眼何氏,一时间院中哭声绕出程府的高墙。
矮凳倾倒,白绫拉直,树枝摩擦……
再有一道猛烈撞击开什么的声音,程璧脖颈痛意刚刚袭来,悬空的身子就忽然失重下坠。
面纱飘落,跌坐在地,程璧露出姣好的容貌,颈间也现出一道细长红印。
一抬头,程璧才看到府门被撞开,白绫被割断。
一个深盔紫袍,眉目疏朗的少年将军立在程国公面前:“这座城已经被和平接手,本将可以担保我大周之兵不会抢掠城中财物,亦不会冒犯女子名节。”
“呸!你忠的是周国之君,我殉的是大梁之国,请这位将军莫要多管闲事。”程老国公说罢,护院们都上前将姜迟围住。
姜迟将院中情景扫了一眼:“程老公爷就为了一个虚名,就要打破当下局面?难道不该留下您的命,长久活下去,看到邯城今后面貌?”
红珠刚到程国公府便听到里头哭声起伏,映入眼帘的便是被姜迟破开的府门。连忙冲进院子呼道:“程老公爷!”
一院子的人都将目光放到了红珠身上,红珠一身宫中侍女装扮出的宫门,通过她腰间垂挂康华宫的宫牌,她的来处也很好认。
红珠惊觉自己来得晚了些,又庆幸来得还不算太晚。
于是将怀里的画盒打开,将里面的画取出后缓缓当着程老国公的面展开,直至画末的落款印鉴全部呈现在其眼前。
“这幅海晏河清图乃是先帝所绘,长公主每见伤怀,恐无人托付,忆及先帝在时常念老国公爷,特命奴婢将图交托老国公爷,另外还有句话命奴婢带给您。”
有人提及先帝,又见到先帝的画作和落款,程老国公顿时热泪盈眶:“请长公主吩咐。”
“程国公府公忠体国、庇恤百姓之心先帝和长公主都看在眼里,还请程国公府上下宽心保重,长公主离去方可安心。”
程老公爷颤悠着身子,接过画盒的瞬间“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仰头望天,热泪盈眶:“老臣遵长公主之意!老臣谢长公主!谢先帝!”
三月底,自周国前来正式下聘的特使向卫岐递交皇室婚书。
文书上对卫令姿的称谓,正依照萧彻承诺的——梁国康华长公主。
那一日,跟着使团后头的大车小车卸下来的聘礼箱子排满了两道长长宫廊,司计房的人拿着单子足足对了一日。
康华宫内室之中,卫令姿一袭绯红坐于铜镜妆奁前,由宁太妃亲手上妆描眉。三千青丝归拢于一处,数缕发束交缠盘出层次,步摇端贵戴在发顶,云鬓金钗间长长的流苏垂落肩上。
曳地的云锦长裙贴合在卫令姿的身上,裙上□□绣线绣出的牡丹图样繁复雍容,衣领广袖间的暗花流彩与周身绯色交相辉映,艳光四溢。
“绿珠做事妥帖,从来不叫人操心。红珠虽说粗枝大叶些,却能与各宫侍女来往熟络,这些年你不在宫里,康华宫上上下下的事情她也打理得很好。到底是陪着你长大的,再得体的人也不如她们忠心。”
“到了那边许多眼睛盯着你,总要先把身边的人笼络好了,身处是非之处,消息来得快,身边的人贴心,办起事来才不会被桎梏手脚。”
“拟定陪嫁的两百宫人,流玉去尚宫局看过一眼,各房各司的熟手都选了两个,方便你差使。耿司膳最熟悉你的口味,荀司正是审人的好手,她们都以宫人身份放在名单里头。”
“北边偏冷,四时不定的,去了那边一开始难免会有些水土不服,总归需要时日适应。”
宁太妃一边上妆,一边嘱咐着,从人情世故到衣食用度皆不厌其烦。描过最后一笔,卫令姿手背忽感湿润凉意。
一滴清泪不受控制自宁太妃右颊跌坠,卫令姿不禁握住她的手:“母妃说过的话,阿令都会记在心上。”
宁太妃眼圈通红:“你去高陵三年,母妃日日忧心你过不惯孤冷日子,盼到你回宫,还没几日就……”
“长公主是去做皇后,那是你我都不曾有过的殊位。周国势大,堂堂一国之母岂会郁悒苦闷、缺衣少食?”
门外一个声音打断了宁太妃的话,卫令姿透过铜镜正见太后金氏虚扶着侍女的手正进内室。
金太后眼窝深陷,发间依稀夹杂浅灰,较卫令姿离开宫中时所见失意不少,瞧着还不如从前做淑妃时容色好。
不待二人施礼,金太后便道:“如此喜事妆面花了是要叫人看笑话的。良月,把东西放下,带宁太妃下去重新理妆。”
“是。”良月应下,将手中簿册放到卫令姿手边不远处。
簿册厚实,封面无字。
待内室间仅有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