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卫令姿刚从太后宫中请安回来,便听禀报钱尚宫在仪鸾殿等候回话。
将身上过于繁复严肃的凤袍绣裳替换下来,卫令姿对着书案方向,指向压在砚台下的本子:“绿珠,别忘了把份例册子拿上。”
绿珠笑应一声:“娘娘放心,不会忘的。”
说着碎步靠近书案,将上头的摆物理了理,单独抽出了份例册子。
“娘娘,这些誊抄纸是今日就送去奉泰宫么?”
卫令姿经程璧之手换了贴合的耳饰,正要出门,便听绿珠请示道。
一时没反应过来,侧首看去,只见书案上铺着几页宣纸,纸上密密麻麻,整齐工正的簪花小楷。
落笔收锋,力道角度,同她的字迹相差无几。
脚步滞缓下来,看着纸上的熟悉字迹,有些情绪浮上卫令姿的眉目。
瞬间失神过后,她便又恢复了沉敛端庄的姿态:“嗯。”
仪鸾殿中,钱尚宫笑眯眯地见礼:“臣闻皇后娘娘传唤,不知有何事吩咐?”
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宫中人事,本宫有些地方瞧着还不甚清楚。传召你来,就是问问。”卫令姿也端出一副雍容的微笑,冲着绿珠给出一个眼神。
绿珠会意,将份例册子递到了钱尚宫手中。
看清接手的物件,钱尚宫不慌不乱,反而笑纹见深:“是有何处不对吗?”
卫令姿瞧着她那副明知故问的模样,有些不快。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钱尚宫,这份宫用册子,不对。”
她好整以暇坐在凤座上。
卫令姿在宫中养了多年端严气度,皇陵生活又予了她几年安逸自在,无不让她举手投足间的情绪姿态驾驭自如。
顶着后宫之主审视的目光,钱尚宫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请皇后娘娘指点,臣会命尚宫局上下询制深查。”
眼前之人太知道如何应对宫中的主子们。
老练圆滑,世故过人,又爱时不时用细挑的眼角暗窥。
一想到初见那次她暗暗回头时深陷眼窝中透露出的算计打量,便叫卫令姿不喜。
听着钱尚宫例行公事般的应对话术,卫令姿也没有对她探究的耐性。
于是敛起了眉目,漠视向殿下之人:“先太后的奉泰宫,太后的安康宫,本宫的凤仪宫,耗用名目事无巨细。就是不知,两欢宫是何处?一个宫妃册中没有记录的妃嫔宫室,为何每个月会有二品宫妃份例的支用?”
钱尚宫跪在殿下:“臣无法回答。”
“无法回答?”
听到钱尚宫这个说辞,卫令姿没有隐藏她的不满,“钱尚宫不想说,本宫就只能依宫规问尚宫局失律之罪了。”
“臣并非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方落音,钱尚宫已经自己半支起了上身,眼中也多了些惹人刺目之色。
“两欢宫的事情是太后娘娘吩咐,姜嫣姑娘过问,臣人微言轻,不敢随意透露。皇后娘娘有质疑之处,该亲自问询太后娘娘。”
故弄玄虚、有恃无恐。
暗暗捏紧了凤座的扶手,卫令姿感觉自己被挑衅了。
偏偏还把姜太后搬了出来,令人不能发作。
理智让她强作平静,卫令姿提了提嘴角的弧度:“既然如此,你退下吧。”
钱尚宫前脚踏出仪鸾殿,卫令姿便看向程璧,眼神透出锐意的斗志:“把此人看做你家的管家嬷嬷,你会如何对付?”
“闺女治家,怎么也是一家人一条心。只要臣女能立下威严,家中祖母爹娘都会鼓励扶持。与此不同。”程璧回答道。
与此不同,言至于此。
姜氏支持姜嫣,太后也不会同卫令姿一条心。
无所用之,便该去之。
她不想做一个没有实权,被人看轻的皇后!
回去凤仪宫,恰在宫门前见到了谨王妃关氏来问安。
一见到卫令姿的身影出现,谨王妃便热忱状迎了来:“皇后娘娘,臣妇今日才知舍妹娇娇在端阳宴言语无状,为娘娘添了许多烦恼。臣妇已经训斥了她,也让她近日不要出府,好生收收脾性。”
自知晓小关氏在端阳宴对姜嫣的言行后,卫令姿便多次回避了对她们姐妹的求见。
二十四司大多心向安康宫,命妇们的立场也在摇摆,在凤仪宫常来常走的唯有体弱的谨王妃。
想到此处,又见谨王妃面容不见血色,卫令姿终究还是心软了:“侧妃有孕在身,安胎为重,不必苛责。”
谨王妃声音孱弱:“谢娘娘谅解。”
“敢问王妃,可知道两欢宫的事情吗?”绿珠手里捧着份例册子,掂量一番谨王妃的身份地位,出言探问道。
顺口的一句话,反倒叫谨王妃神情变得僵硬起来:“听着有些耳熟,倒是不算太清楚。臣妇今日是随我家王爷进宫。他觐见陛下去了,臣妇瞧着时辰也不早了,还是不叨扰娘娘。”
卫令姿将谨王妃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
看来两欢宫,真是不寻常的所在。
午间用膳,珍馐遍布,卫令姿却心生倦怠,食不知味。
绿珠陪着卫令姿长大,自然察觉出她的主子憋屈得不轻:“娘娘别难受,红珠人在司簿房,探听消息很方便的。”
提到红珠,卫令姿旋即想到什么:“雪绒呢?”
到了陌生的环境,一个不注意雪绒便溜出去,几次宫人找到时它都窜进了司簿房了。
“娘娘,姜嫣姑娘求见。”正在这时,宫人进来通报。
“娘娘?”绿珠自听过小关氏与姜嫣的争执后,一听姜嫣前来便会紧张起来。
明知姜嫣这个时辰过来是不合规矩的,卫令姿还是点了头:“让她进来。”
姜嫣满头乌润,梳着堆叠齐平的双螺髻,迈着袅娜的步子,钗环坠垂,步步生莲。她杏色缎裙上系的香囊针脚细密,在腰间微微晃动。
恰到好处的熏香,令人宽舒的妆面。
姜嫣站在卫令姿面前,亭亭玉立,后头还跟着一个提梨木食盒的老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