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轩窗，院中逐渐靠近的姑娘似察觉到屋中人的目光，下意识抬眼看过来。
对上泊影的视线时，她略微怔了一瞬，随即面上郁色消解，牵了牵嘴角。
“家里好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屋中暖意融去室外随之怕飘来的寒冷，红槿进屋时眉梢都带着喜色。
只有泊影知晓，她将满面忧色留在了落雪中。
看清泊影今日的模样，红槿眼前一亮，忙拉起她的手左右打量着。
“真好看，甚少见你穿这样的浅色。”
今日泊影换上了一身浅紫裙装，与外面裹着的狐裘披风一样，都是前阵子赵云奕送到她跟前的，极其合身又衬她。
出门之前香融强行拉她坐下，替泊影绾了个精巧的发髻，又簪上一支步摇，说是这样才有过年的气氛。
泊影也是因此来得迟了些。
“今冬真是怪了，先前下了那样一场大雨，今年第一场雪又来得这般晚，竟是在除夕夜飘落了。”
红槿抖落手中红伞上落着的雪花，一边说着，一边翻出帕子，仔仔细细擦拭着伞面残雪。
“若是连着下到元日，便是新岁吉兆了。”泊影点头应和。
“不下雪也好办。”千里忙完手上事情也跟着凑过来。“随便抓一捧房檐上的雪洒在院子里，也算是吉兆。”
“哪有你这样的说法？”红槿目露嫌弃。
千里耸了耸肩：“这叫将命运握在手中，吉兆不吉兆的我们造一个便是。”
三人说话间，团圆饭已经备好，几人忙止住口舌前去帮忙。
屋室之中也不过五人而已，方桌之上摆满了丰盛菜肴。
正中的拨霞供冒着腾腾热气，雾气飘然而上，恍然间若云雾仙境。
今夜嘉肴美馔几乎全是出自朔音之手，泊影三人自落座起便对着他一顿夸，哄孩子一般。
夸他兔肉片得精细，刀工极佳，一看便知剑法也是绝妙；夸他火候掌握得当，香气四溢蔓延整间屋室，必然细心缜密知进退；夸他烹调有度，道道色泽红亮令人食指大动，想来任务中手起剑落极有分寸。
朔音在众人一声声夸奖中红了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千里面前那道菜。
“也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清露也有帮忙，这盘糖醋小排就是清露做的。”
“那我可得尝尝，想不到我这两个小徒弟除了舞刀弄枪，还都有些别的手艺。”
千里喜笑颜开，看向泊影时神色之中还有些得意，显而易见透着炫耀。
他夹起一块小排送进口中细细品尝，突然一顿。下一瞬，方才还满脸笑容的千里转过脸去说不出话，整张脸都皱起。
泊影将他的全部神色变化看在眼中，便不曾问出口心里也有了数。
“清露是第一次做菜吗？”
她迅速瞥了一眼对面低着头的冷脸少年，在红槿好奇的目光之下也夹了一块糖醋小排。
“好吃的，很甜。”
清露停箸望向她，话语间有些无奈：“阁主尝不出味道其实不必硬夸，我也知道自己将细盐当作糖放进去了。”
屋中静默一瞬，只余拨霞供咕嘟翻涌。
不知是谁先没有憋住，扑哧一声打破了静默，众人纷纷笑出了声，清露眼中也浮现出笑意。
周围全是熟悉的自己人，又是在这样氛围的除夕夜，所有人都难得放松下来。
泊影跟着笑了半晌，忽而指尖敲了敲酒盏边缘。清脆声响顺着雾气悠悠传开，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今年有些特殊，阁中事情未尽又得盯着动向，大家难得在临安过年节了。所幸红槿也不必跑来跑去了。”
一手撑在腮边，她眉梢扬起唇角带笑，歪着脑袋视线一一掠过雾气之后的面庞。
“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千里笑了一声，举起酒盏伸到她面前，轻轻碰了一下她手边的酒盏。
“总之，恭喜我们又顺利活过一岁。”
平安活过一年，于这群行在刀尖上的人而言，已是最安然而朴实的期待。
泊影笑而不语，转而拿出四个红封，一一递到众人手中，最后一份交给了千里。
“我也有啊？”千里接下红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惭愧惭愧，说起来我应当还要比你大一些呢。”
“现在想起来了？”泊影白了他一眼，“去年喝多四处讨要红封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年纪大，清露都被你缠得躲上房梁，催雪跟在后面灌醒酒汤都不行。”
“别提了，太丢人了。”千里捂着脸满面痛苦，还不忘将红封妥善收好。
红槿紧跟着揶揄几句，撺掇两个少年向师父讨要红封。
一时间，所有人将往日纷杂思绪暂时抛却，笑闹声在屋中响起，穿过窗棂融进夜色中。
玩归玩闹归闹，待到酒足饭饱时，桌上碗碟佳肴已然被消灭了干净。
贴了窗花与春联，千里这回倒是不再追着人要红封，却非要带着两个小徒弟在院子里舞剑。
朔音很捧场，不曾饮酒却仿佛被蒸腾雾气熏得上了头。而清露拒绝参与，在被师父抓住之前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长剑出鞘，在虚空中挥舞，仿佛将落雪当作目标。
雪已经比先时大了许多，不再是隐隐约约的飘絮，与剑影交叠，在微光中散着银白。
泊影与红槿坐在廊下，一人抱着一个暖手炉。
飘雪顺着夜风，吹落到廊下挂着的红灯笼上，又掠过廊下人额前扬起的发丝，落在颊边融化成一点晶莹。
“这两人倒是如出一辙，傻乐的劲儿由做师父的传到徒弟身上。”
泊影拢了拢肩头披风，洁白容貌划过下颌，颈侧一点缝隙不肯露，将漫天寒意抵挡在狐裘之外。
“乐便乐吧，本来也是该高兴的时候，要在平时哪有这样的心情。”
红槿笑盈盈看着雪中两个身影，一个站在前面随随便便教，一个跟在后面认认真真学。
“等到明日地上积雪，便更有得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