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还是初秋,而眼下却已是深冬时候。自二皇子提起那一笔交易开始,中间发生了许多,不论是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临安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涌,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化。
只有眼前人好似不曾变过,漠然直视着那一幅寒鸦图,不知在想什么。
察觉泊影的出现,赵云奕缓缓看过来,赶在她之前开了口:“阁主若是没什么事,可否同我去一个地方?”
他仍是一副漠然模样,而语气温和暗含商量,又与从前不同。
泊影微微松了眉心,好似从方才的烦心事中走出,面色和缓不少。
“何事?”
“有人在城郊发现一具尸体,身份不明。我见装束与左护法相似,猜想兴许与渡影阁先前的失踪案有关,便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泊影心中一凛,面色瞬间变得凝重。她当即回首同红槿说了一声,便马不停蹄随着赵云奕离开了画铺。
两人一路疾驰,在城门外下了马。
城门外不远处已经赵云奕的人围住,见二皇子回来才让出缺口,为二人退开了一条路。
一具白色麻布盖着的尸体躺在草丛中,四周积雪已经被人清理开,看身量当是个成年男子。
远远望见的第一眼,泊影心中便有了猜测。
她动作一顿,随即大步走了过去,却在尸体近处放轻了脚步。纵然心急想要求证,好似又怕猜测成真。
她缓缓蹲下,伸出将殓布揭开一角。
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却泛着黑紫。满脸愤怒格外清晰,然而早已没了气息。
是渡影阁的杀手,那个与断剑一同失踪的暗阁成员百鬼,也是泊影先前安排盯住断剑的人。
泊影察觉有人跟着在他身边蹲下。是赵云奕。
“……是我的人。”泊影轻叹一声,声音中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就是以刀剑为生的人,这样的事情她见过太多次,这些年里渡影阁也有不少人因为任务失去性命。但当僵死躯壳之上出现熟悉的面庞,她仍旧需要时间接受。
暗阁的每一个人她都格外熟悉。
百鬼是前些年才来的。他与妻子本是行走江湖的一对眷侣,因某次行侠仗义被人记恨,外出时候妻子遭人陷害,等他赶到已经鲜血流尽。
泊影捡到他时,杀妻仇人已被手刃,死状惨烈,而百鬼躺在血泊中,瞳孔涣散几乎失去了生的意志。
那时候泊影刚刚继任阁主不久,而百鬼也就此成了暗阁的一员。
外表凶猛的彪形大汉总是沉默寡言,却也是新任阁主坚定的支持者,故而泊影托他盯着断剑再放心不过。
谁料最终命丧于“自己人”之手。
“仵作方才来过,说当是前夜遇害的,趁着昨夜阴云蔽月丢在城外路边,被一夜大雪掩埋。天明时候城门开启,有人出城才发现,立刻报了官。”赵云奕在她身边低声说道。
泊影心下不住思索。
两人接下的任务在苍平附近,时隔一日后百鬼的尸体却被丢在临安城外,显然是对方有意挑衅。
她将麻布又撩起些,看见了尸首胸膛正中的伤口。事发并非一击毙命,利器穿膛又被人拔出,动作不甚熟练。
断剑身手不及他,但胜在头脑灵光反应快。而眼下百鬼的双手已经被血迹沾染,随身佩剑也不见踪影,分辨不出是否得以还击。
泊影缓缓放下殓布重新遮住面前的同伴,百鬼盛满不甘与愤怒的双眼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时间太久,连替他阖眼都不能够。
辛苦了。泊影在心中叹道。
百鬼与妻子分别五载,如今终于得以团聚。
过路好奇张望的人群被城门守卫驱散,泊影站在树下,望着远处谈判的人。
确定了死者身份,而渡影阁杀手的存在极为特殊,却不宜被太多人知晓。不管是早些前去明阁通知她,还是现在与官府的人交涉,都是赵云奕站出来。
这样想着,却见远处的背影转过头,朝着树下看过来。
与泊影对上视线的瞬间,他怔了一瞬,遂又向她投来略带安慰的目光。
距离有些远,泊影险些以为是路边积雪晃了眼。
她犹豫片刻,正要向他走去,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黑色的身影骑在马上冲过城门,直直朝着泊影奔来。
是千里和他的坐骑二黑。千里元日便离开了临安,眼下断剑失踪,此刻他更应当留在苍平才对,又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泊影登时停住脚步,目光逐渐变得凝重。
“你猜得不错,断剑带走了库房全部的银票。”
不等二黑在面前停稳脚步,黑衣青年一边急急下马一边同她说道。
泊影早就开始提防断剑,尤其是远山叛逃过后。
年节前,她暗中将钥匙交给了千里,嘱咐他亲自去将库房的银票藏起换成伪造品。
断剑若是远山那边的人,即使他们有什么想法,银锭这样沉的东西短时间也带不走。故而断剑一定会将主意打到银票上。
几沓银票只有放在最上方的几张是官府发行的,余下若是认真辨别,其实不难看出是假货。但库房中光线昏暗,断剑做贼似的偷走那几沓银票也必然不会细看。
“还有一事,”千里喘着气,面色愀然道,“在断剑失踪的同时,还有十多人离开了暗阁。大多是远山的弟子,还有先前便暗中支持右护法的那群家伙。”
泊影眉心逐渐拧起,正欲开口细问,而眼前人还不曾说完。
“阁主离开许久,右护法叛逃,眼下又突然走了这么多人,虽然大家不曾说出口,但我也能感觉到如今已是人心惶惶。
“泊影,你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