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和各房送来的补品流水般端进昭雪居。大房二房只遣了人来问了问,只有三房宋淑慎带着两个女儿到房里探望了颜沅几回。
药味儿在昭雪居萦绕了半月有余,才终于散了些许。
庄嬷嬷拨开门帘,拿着一小罐糖渍梅走了进来。她绕过屏风,打眼就瞧见颜沅侧倚着床边的白玉抱香枕,身上虚盖着罗衾,拿着一碗漆黑的药汁。
颜沅嫌弃地低头看了看,随后一鼓作气般把碗端起来,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她憋着气,一饮而尽,随后略微侧过身子,忙不迭地把那个瓷白的药碗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像扔似的。
她接过青黛递过来的帕子,摁了摁自己嘴角残余的药汁,随即长睫抬起,望向庄嬷嬷,见到了装糖渍梅的罐子,她眼睛亮了亮,撒娇地唤了声,“嬷嬷。”
庄嬷嬷将罐子递过去,颜沅手快倒了个梅子出来,放进嘴里,浓烈的酸甜很快便压下了嗓间漫上来的无尽药味儿。
“嬷嬷,昨日府医说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咱们能去看看外祖母了吧。”含着梅子,颜沅声音有些含糊,巴巴地望着庄嬷嬷。
庄嬷嬷刚开始不允,可耐不住颜沅来回缠人的磨,她心念一动,想着娘子总在老夫人面前呆着也没坏处,就点了头。
只不过她在路上又劝颜沅可别胡闹,颜沅答应得太快,反倒让庄嬷嬷生了疑。
可昭雪居和四喜堂离得太近,庄嬷嬷再次张嘴,音儿还没发出来呢,颜沅就已经抬脚迈进了四喜堂的门。
此时,四喜堂内只余苏老夫人一人,她正半阖双目,捻数着手上的绿檀佛珠,坐在铺软纨蚕垫子的八仙椅上小憩。
“外祖母。”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唤回了苏老夫人的思绪。
她抬头,见小娘子长裙曳地袅袅而来,容色晶莹,国色清清,未施脂粉便已是夭桃秾李,只着一身浅青的素色衣裙,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灵韵。
瞧着颜沅,苏老夫人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宫中极得宠的柔妃,那位正是颜沅的姑母。她早年进宫曾见过柔妃几面,两人瞧着都是温婉可人的模样。
只不过,颜沅常年抱病,脸色苍白了些,整个人娇娇弱弱,倒更惹人怜惜。
一转念,便见颜沅已走近,苏老夫人连忙收回念头,“沅丫头可好全了?”
颜沅在自来熟地站在苏老夫人身侧,杏眼明仁,满是孺慕之情,“好全了,今日想来看看祖母。”
苏老夫人僵硬一瞬,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拉住颜沅,说了句,“好孩子,坐下吧。”
颜沅表现得温婉有礼,不管苏老夫人问什么,她都能有条不紊地答出来,整个人端庄温婉,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庄嬷嬷看得放下心来,寻思着娘子在礼节这处还是上了心的,今天这番谈吐真是没坠了夫人当年的风范。
苏老夫人摸了摸颜沅顺滑似瀑布的微卷青丝,叫了声,“沅丫头,”见颜沅抬眸看她,眉如弯月,清眸流盼,说不出来的灵动可人。
她话锋一转,语气染上了几分正色,“你母亲将你送来绥都的打算,你可知晓?”
一提起这个,颜沅垂下眸,在袖口遮掩下不自觉地扣着刺绣纹路,在苏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下,她慢吞吞地说:“母亲想让我在绥都定下一门亲事,等明年兄长过了春闱后,全家都搬到绥都来。”
听颜沅这么说,苏老夫人从鼻腔内发出了一声“嗯”,她瞧颜沅这幅样子,便知其不大乐意。她把屋里的丫鬟都遣了下去,只留两位知情的嬷嬷。
苏老夫人拉过颜沅的手,看着杏眼低垂的少女,思考良久才道:“沅丫头,有些事,外祖母是要提前和你说清了的,若以后再说,更伤情分。”
“外祖母会给你寻些好的夫婿人选,你细细相看,也同意后,外祖母给你父亲、母亲去封书信,都知会了,这才能定下一门亲事。”
颜沅点头,苏老夫人的语气却愈发严肃,“只不过,府上的这几位表哥是万万不能考虑的,”她安抚地拍了拍颜沅的手,“不光是我,就连你母亲也是不愿的,沅丫头你可明白?”
这个颜沅是知道的,出门前,母亲还曾隐晦地和她提了提。
颜家如今连个官身都无,颜沅的兄长聪慧,读书也用功,有希望考取功名,可那也是以后的事。
除了身份,恐还有层原因在,颜沅依稀听闻当初她母亲嫁过来时,颜家还寄住着位表妹,与母亲生了些龌龊闹翻后才离开。
因此,外祖母和母亲都格外膈应那些表哥表妹间的事。
思及此,颜沅乖顺点头,道了句,“沅儿省的。”
见颜沅应答得诚心实意,苏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本不想与这孩子说这些,显得她这个外祖母刻薄。若不放心,背后派个嬷嬷去看着就行。
可她见这孩子虽柔弱,但整个人透着股伶俐劲儿,应是个明白人,也就索性同她说清了。
颜沅又陪了苏老夫人一会儿,说了些她母亲在江阜的日常,慰藉了苏老夫人的思女之心,说起趣事来又惹得苏老夫人笑声连连。
到了苏老夫人午歇的时候,颜沅才起身,走之前她柔声道,“沅儿想给母亲寄封信回去,顺便捎带一些绥都的东西,明日……沅儿能出府看看么?”
庄嬷嬷:“……”
她就知道娘子一定不会如此安分,说得好听,就是想出去玩了。
苏老夫人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她有些担忧颜沅的身子,但颜沅再三保证自己早去早回一定没事,她思虑一番后还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