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续】
他抱着琴不紧不慢的向她走来,一声轻唤似乎怕惊扰了她,她眼眸微动,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看着他,静静的没有一句话。他自顾自的放下琴在石桌上,抬手拨动琴弦,时不时抬眸看向卧在软榻上搭下扇子的她。
“嗳,我依稀记得上次听你弹曲还是在前些年……”她的目光落到那把琴上,随着记忆的悠远又变得模糊,过了一会儿她倚靠软枕上,垂眸盯着团扇上的芙蓉花发呆。她总是发着呆,自顾自的应着他的话,眼睛过好久才眨一下。
时间久了,她只记得他的名字,和一把琴。听人说,人死前时候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一样晃过,她见过那灯,很亮,很小,好像一片天地间只有记忆里每一幅的主人公。
她好像已经预见那样的夜晚。于是某一日她忽然开口, “你要给我吊丧来”,她静静的坐在蒲团上,脑袋伏在他的琴枕着,玉指轻挑弦音一下,像个顽皮的孩童。他抚着琴弦的手指微微收紧,抬头看向她,而她浑不在意的拨动他的琴弦。
琴与筝不同,她弹不出声。
他抬眸看着她,他在等。
她没有回答他,团扇掩面轻轻打了个哈欠便从他琴上起来往屋子里走去。
烛火熄灭了,他抚着琴弦长叹息,隔着窗户,借着月光,他看见落在薄薄窗户纸上她淡淡的影子。
【回响】
那是夏日的最后一晚,她抬手抚摸发间的蝶钗,轻轻拨弄颤珠而轻晃,她似乎格外倦怠,手里执着团扇懒散的卧在软榻上,好像在等什么人,门外锁落,她听见动静向那处看去,月下,他缓缓推门而来,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笑了笑,“你来了”
他敛去神色,好像知道是要为她送行一般,抱着琴放在桌案上,好像惦念什么又走到软榻边坐下,垂眸看着她,抬手抚摸她脸颊,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月正升到高处,他低声问道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 再为我弹一曲吧” 她轻声唤着,声音似乎被风一吹便要散去一样,手中的团扇轻晃,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把琴上。
他看着面前之人,心里满是酸涩,过了半晌,开口应着她,“好”
他将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握住放在榻上,起身将一旁的窗子关好,走到琴边坐下,正抚上琴身,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精神便微微松了口气,抬手在琴弦上轻轻地弹奏着,琴声悠扬,回荡在屋内,如流水潺潺,似山涧泉鸣,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哭泣。半晌,团扇忽然从她手心里掉落在地,她静静的躺在软榻上合上眼睛。她像三月末的蝶儿,低飞,低飞,带着眼中眩晕所见的最后那抹蓝色,坠入花丛,翅膀顽强的颤动了几下,便就这样逝去。
微风吹过,窗外的树枝沙沙作响,那琴音不曾停顿,只是掺杂了杂音,他低声笑了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接连砸在琴上。她安静的睡去,此夜唯夏日的蝉鸣叫的响亮。琴音直到这首曲子弹完才被他抚弦而止,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他才缓缓起身向她走了过去,他弯腰捡起团扇放在她手里,可她怎么也握不住,他才松手,那扇子就从她手心里滑落下来。他微微怔住,捡起的动作顿住又若无其事的吹了吹扇面,似乎格外爱惜的抬手拂去尘土,“阿云,扇子掉了,这时候你倒不嫌弃它了”
他坐在软榻边上看了她许久,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又小心翼翼的将她额前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他轻叹一声。
是月亮太冷了,照的她身子越发冰凉。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鸟雀曾歪着脑袋用懵懂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俯身揽她入怀。真轻啊,像风一样。
他目光里没有哀切,似乎早就想到了她的决定一样,只是此时像个固执的少年,他笑了笑,稍稍用力抱着她,“哎,我怎么捂不暖你的身子了……”
他眼里盛着月光,白白的,亮亮的。可是月知道,那是泪。
月慢慢落下,天将明,蝉好像也跟着琴一样鸣了一夜,而今了无生息。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屋内传出低低呜咽声。
她走的安静,他是唯一给她送行的人。那一日他焚上她喜欢的香料,挂上了红绸缎,他说今日是她的生辰,要喜庆一点。说着说着他的眼眶逐渐泛红,什么也说不下去了。灯笼也是红的,只有他身着一袭白衣跪坐在她的灵前,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灵前香炉中的香燃尽,他才缓缓起身,走到她的棺椁前,抬手抚摸着上面冰冷的棺椁,借着还没有合上的棺木看着安详睡去的她,他轻声低语唤她,“阿云,我给你送行”
他的琴还在十年如一日的在每年这个时候来到她的墓碑前弹着那一曲,直到一日那把琴发出了一个音,成不了曲了。他靠在墓碑前,他想要再抚摸她,却已经再没有力气垂落下来。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她在朝自己招手,她还是当年的模样,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缓缓闭上眼睛。冷白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也洒在他和她的身上。
只是那把琴再也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