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带着晚霞留下夜幕前的最后一缕天光,孟镝牵着灵儿行至竹林旁的石板路,他望着落寞而孤独的草房,想起南歌、瑛姑还有了缘……
灵儿看见孟镝望着草房出神,轻轻摇晃孟镝的左手,“此处若是有一间茶馆多好,过往之人驻足歇息,竹林山色尽收眼底。”
孟镝想起那日避雨时的闲话,微笑点头,“我记得。”他仰望一眼天光,晚霞即将隐去,“灵儿,我先送你回家。”
“你今天得留在我家。”灵儿说得斩钉截铁,“你背上和腿上有伤!”
孟镝望着灵儿桃花般的脸颊,杏核般的双眸,心底又泛起波澜。灵儿啊灵儿,你聪明伶俐,一定明白我心,我词不达意,不必道明心事,你也能了然我所思所想。孟镝咬着嘴唇,步履蹒跚。他心道,刚才一人力战两人,不及眼下半分忧虑;短刀如风划过身前,不及此刻心跳迅猛。我气沉丹田,我力拔山兮,我盖世无畏,我要告诉你,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孟镝目送晚霞,告别黄昏,终于下定决心。什么舞象之年,什么父母媒妁,与我何关,我今天就要说的是一生一世的故事——爱意涌在嘴边,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孟然却驾马而来,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场景里,“孟镝,爹让我寻你回家!”
孟镝忽然将一切咽进肚子里,气得他狠狠拍着身旁的翠竹,“怎么回事儿啊!”
孟然哪里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看见兄弟面红耳赤,呆木地说道,“爹没说什么事儿,就让我叫你赶紧回去!”
灵儿心中一紧,想起遗老们在集市里喋喋不休的指责,唯恐他们到孟府告状。她蹙起细眉,望着孟镝轻轻摇头。孟镝领会灵儿之意,他毫无担忧,满心坦然,自己没有欺人之心,更无伤人之意,遗老们一面之词不会动摇爹娘的信任。只是这时候挑得真烦,我刚要一诉衷肠,忽然就前功尽弃,万般无奈,只得颓丧地说了句,“我先送灵儿回家。”
“不必了!”灵儿替孟镝担心。
“就送!”
孟府堂屋里,四娘掌起烛灯,孟谦凝望庭院的树影思量等下要说的话。
四娘隐隐担忧,轻声问道,“今夜就要全部告诉他?”
孟谦微微点头,其实他心中踌躇,犹豫不决,可想到圣旨传来之日,便是皇子赶路之时,他长舒一口气,“早晚都要说,拖延无益。”
孟镝目送灵儿回家,这才跟兄长转回孟府。孟然看着孟镝一路神情凝重,方才又听见肖掌柜念叨孟镝今日与人再度交手的闲言,不禁替兄弟捏把汗。临近家门,他道出疑惑,“孟镝,出什么事儿了?”
孟镝满腹委屈,愤愤不平,“那群遗老们诋毁我,我自会向爹娘解释清楚!”他大步迈进家门,一副凛然之姿。孟然闻言,愁眉紧锁,想来兄弟又遭口舌纷扰,只怕这一次着实让爹触怒,才会急忙召唤孟镝回家。他提醒自己一会儿必须要见机行事,替孟镝多说几句好话。
兄弟二人提心吊胆来到堂屋,烛灯下的爹娘却是慈眉善目,不见愠怒之色。孟谦抬手说道,“你们坐吧。”
他二人意外,相视对望,些许茫然。
“坐啊。爹让你们坐下。”四娘温婉提醒,两人这才分坐两旁。
夜幕垂临,月明星稀。
孟谦望了四娘一眼,炯炯双眸再度盛满伤悲,沉默片刻,终于艰难开口,“孟镝,其实你不是我和四娘的亲生儿子。”
晚风临门,烛火摇曳。
孟镝和孟然恍惚起身,惊慌失措。他二人未曾料想,今夜无人在意集市纠葛的琐事,离别之苦最是难消。孟镝方才还觉得脊背酸疼,听闻孟谦所言,浑身麻木不堪。
梧桐树下,鹧鸪轻啼。
孟谦些许哽咽,挑了一下灯芯,烛火愈发明亮,照见少年落寞的脸颊。
“你是陛下和赵妃的骨肉,京都王宫里的三皇子,□□赐名萧亦真。”
京都——那个陌生而悲伤的远方,我为何能与它有瓜葛?孟镝失落地跌进椅子里,椅背狠狠撞击他的脊背,原来他真得感受不到伤痛,或许是心中苦楚过甚,掩盖身上的痛。王朝血脉,天潢贵胄,于贫寒人家而言是救苦救难,于田舍儿郎而言是平地惊雷,于富家子弟而言是锦上添花,可于孟镝而言,却是可叹可悲。萧亦真——好陌生的名字,在我十四年的记忆里,只有孟镝是我,萧亦真又该是谁呢?
“十四年前,赵妃随陛下从北狄边境开拔,途中遇到伏兵,萧军不敌,败退山脚,身陷冰天雪地之中。当时赵妃身怀六甲,未能等到东吴援兵,只得搏命将你生在军营里。你呱呱坠地之时,赵妃气力拼尽,昏厥不醒。寒风凛冽,粮草殆尽,又逢北狄步步紧追,陛下只好带领残部躲进白山,静候大军支援。途中,你不幸跌入冰洞,坚冰如岩,开凿艰难,只因前有漫漫山路,后有北狄追兵,万般无奈,陛下只能舍下骨肉,带着残兵深入白山。”
冰冷苍白的过往再度流转,孟谦犹如再临其境,不忍回首。他曾是手持青剑的英勇武将,十几载时光流转,这位胜利的悍将更为深切地厌恶一切战乱,赤诚地热爱这片安宁。
“残部在白山山顶的雪屋里挺过三天,终于等来援军胜利的号角。醒来的赵妃失魂落魄,恐怕骨肉早就死于冰天雪地之中。萧军开凿冰洞,救出婴孩。或许是上天眷顾,婴儿尚存一息,御医见他浑身青紫,匆忙把脉,惊呼寒气侵体,危在旦夕。陛下几度追问,御医冥思苦想,只道孩子必须永远离开冬天,方能有一线生机。陛下当机立断,命我带你奔赴四季如夏的南郡,寻医问药,治疗寒疾。为免他人注意,我要说你是我的儿子,从此留在南郡。幸得陆师傅医术高明,确认寒症后写下一纸药方,因此你便与那汤药结下不解之缘。”
十四载时光,三百包饴糖,五千碗汤药,不止治病救人,还能温暖岁月。
四娘感伤落泪,泪眼朦胧间仿佛又见年轻妇人坐在堂屋的摇椅上哄着孩童喝药吃糖。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往昔岁月如同昨天的事情。
恍然如梦,孟镝只觉汤药不苦,离别最苦。有时候血缘不过是亲情苍白的佐证,陪伴却是亲情无暇的灵魂。堂屋端坐的爹娘十几载真心相待,我为何要在乎自己的血脉是否与孟家相连。
孟谦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