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云中城门后行过数里,便是谢氏别院所在。待得谢徵领一行人来到此处之时,随之移防雁门的半数定北军士兵与谢氏部曲约六千余人已然整肃地候于郊野之中。
定北军中的那名少年将领谢迁代双方上前简短禀报过军营与别院中的一应安排,末了拱手道:“谢将军,北上雁门的五百人部曲并五千七百定北军已集结于此听候命令。”
谢徵微微颔首,召来随行的数名传令兵:“传令,即刻动身。”
“是。”
几人应声拍马入阵,不多时,郊野中的将士便次第听令,随各处裨将动身上马,紧随于谢徵一行人之后,有序地沿官道向北而去。
一时之间,官道之上几乎不闻人声喧嚣,唯有雪沫沙尘随纷沓的马蹄声遥遥扬起。
谢徵并未就此命谢迁归入军中,反是一路与他并辔而行,随意地谈论着近来诸事。谢长缨自知不便打扰,便也只是不远不近地信马随行,间或凝神旁听一番二人提及的军中冗事。而得了闲歇在马车中的谢明微亦是自得其乐地静静翻阅起了随身携带的书册,借着尚算明亮的天光,一读便是半日。
身后云中的城池已渐行渐远,遥遥地隐没于天陲下的薄雾与丘陵之间,而前方的官道于山峦荒野盘桓萦回,直好似正向不可知的未来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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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数千人毕竟皆是行伍出身,纵然并未刻意取道山野捷径,便只是循官道白日行军而入夜于官驿左近简单扎营留宿,抵达雁门郡治广武的城外之时,也不过将将是第三日的清晨。
广武古来便是北疆边陲重镇,向北接壤敕勒川草原,与高车部如今的王庭盛乐相去不过四百余里。因而郡中兵户徙居此地已逾数十年,平民则在宁朝立国之时便大多向南迁往原平县或新兴郡诸县定居,另又有万余士兵分散驻于崞县、马邑、繁畤等地。
郡府官署中的几位属官一早便得了郊野官驿的快马飞报,此刻雁门郡都尉已然携十余士兵引马候在了城门之下,反倒是令谢徵有些受宠若惊。
他示意谢迁与谢长缨在此稍待,而后即刻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趋步上前作揖道:“在下陈郡谢徵,诸位如此相迎,却是令我不敢受用了。”
“谢府君此言过谦。”为首的雁门郡都尉亦是回礼,解释道,“只是自前任郡守弃官逃亡后,城中兵户的潜逃亦是屡禁不止,若府君未能及时抵达,只怕雁门郡防线崩溃不过旦夕——郡丞并五官掾、功曹掾等俱是忙于公务不得抽身,见谅。”
“官署中既有公事,自然也不必打扰他们了。”谢徵颔首,“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末将雁门郡都尉颜清怀。”
“既如此,届时还需请颜都尉协助定北军安顿扎营。”
“此事无需担忧,广武城内于元帝一朝扩建加固后便可容下万余兵马驻扎。如今时局不易,城中除却兵户更是几无平民常住,府君大可领他们入城。”
“有劳指引。”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二人说罢,谢徵仍旧回身纵跃上马,而郡府诸官亦是随颜清怀上马骑行,当先引定北军将士入城,往城中空置的兵户屋舍而去。
及至这六千余人皆得以忙而不乱地安置得当,谢徵方才向颜清怀提及了府中家眷的安顿之事。颜清怀只是略做思忖,便道:“正巧前任郡守的府邸仍旧空置,若是府君不嫌弃,也可在那里安置家人。”
“时局不易,既有可用的宅邸,又岂会挑三拣四呢?”谢徵笑了笑,而后看向了身后马上的谢长缨,又对颜清怀抱拳道,“我尚需在此留上片刻安抚将士,还需劳烦阁下替……我这位堂弟带路了。”
“是。”
说话之间,谢迁也已向他们简短地道过了别,随谢徵一同下马牵行而去。谢长缨自知谢徵此刻难以顾及家眷,而府中也唯有自己能够出面操办诸事,便暗暗地思量了一番应对之辞。
颜清怀此刻也是转眼看向了谢长缨,在马背上简单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这位谢小公子,请吧。”
“今日实在是有劳颜都尉了。”
谢长缨亦是依照昔年在绣衣使中习得的旁门左道,压下嗓音扮作男子声线,因她此刻一副未脱稚气的少年形貌,一时竟也并无多少破绽。
颜清怀颔首,调转马头引着这一行仆从车马,自向郡守府邸而去:“贵府人手似乎并不算多,想来那座府邸中的厢房馆舍应是绰绰有余了。”
谢长缨心念一动,面上只做是随性地附和道:“这雁门郡已是北境咽喉,想不到此前的郡守修筑府邸时,竟也不俭省些许。”
“唉……”颜清怀闻言,不由得沉沉一叹,“谢小公子不知,凭北疆生计如何艰难,那等世家纨绔也不会体谅的——该大兴土木的,仍旧是一个民夫也不会放过。”
“他既是在此大费周章地修了府邸,想必也存了长住的心思。却不知……他为何好端端地便逃了?”谢长缨说到此处,作势流露出了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颇有几分歉意地笑道,“抱歉,若事涉郡中机要不便提及,颜都尉便只当是晚辈失言。”
“无妨。”颜清怀只是犹疑了片刻,思及日后多半少不得也需与这位“谢家公子”打交道,便如实解释起来,“前任郡守此前曾投效于长沙王,待得如今洛都的那二位平定了京中余党后,他少不得也是寝食难安。加之今年的并州天灾不绝,一来二去,自是不如早早弃官远走。”
谢长缨亦是语调诚恳地赞同道:“今年并州的天灾……波及甚广,新兴郡也因此而生出了不少乱子。”
“略有耳闻。城中仓廪得以充实,也正是沾了新兴郡调粮奏疏的光。”颜清怀听得“新兴郡”三字,也不觉略显轻松地笑了笑,“如今纵有战事,城内粮草也足以坚守半年了。”
“城中仓廪充盈,晚辈与堂兄便也稍稍放心了。”谢长缨颇为平易地笑着,“余下诸事,我也不便多问。日后郡府之中若有何需要,晚辈自不会推脱。”
“谢小公子高义。”
二人闲谈之间已至郡守府外,颜清怀于虚掩的正门外勒马向院中眺望了一番,侧过脸来向谢长缨拱手道:“谢小公子,此处便是郡守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