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之中再有新客时,已是到了次日午后。
彼时谢长缨恰是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精神,便取了妆奁对镜粉饰起了自己的容貌。她的面目较之寻常女子而言,原本已算得上锋利俊秀,只是若当真需做男子装束,却仍有些许不足之处。她自是以青雀头黛细细地将双眉描作修长流利的剑眉,又换了异色的口脂修饰了一番唇色,方才用各色脂粉不着痕迹地修饰起了五官轮廓。
正当她将最后一件器物放回妆奁中时,暮桑也适时地叩响了门扉:“公子,郡府有客来访。”
这时机太过恰到好处,谢长缨不由得暗暗一挑眉,而后压下声线以男子的声调笑道:“快请进来吧。”
“阁下这扮相还真是……以假乱真啊。”秦镜一派悠闲地踱步入内,一眼便经由铜镜瞥见了她此刻的面容,不觉开口调侃道,“看着也的确是未曾加冠的年轻模样,想来若非绝顶相熟之人,的确是辨认不出的。”
“秦都尉专程入府,该不会只是为了与我闲话吧?”谢长缨轻笑一声,转过身来,眸光含着几分促狭而了然的笑意直视着他,“郡府对我这一行人,有何安排?”
“不过十余人而已,又是伤兵,何不令他们在此好生休息几日,到底也费不了多少米粮财帛。”秦镜一面笑着,一面遥遥地向她抛出一物,“倒是你——此前既已夸下海口,如今可要言出必行才是。”
谢长缨从容一抬手,便稳稳接住了那物事,定睛看时,却是调动城中守军的令牌:“府君与你倒是很放心将它交给我啊……”
“那事我尚未告知于玄章。”秦镜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至于我的看法么……古来便有后辛征战于外,邑姜修教于内,更何况本朝并未禁令女子治学。如今并州危殆,你既有几分本领成算,为何不用?”
“呵……”谢长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说说看,这几日是哪里用得到我了?”
“眼下暂无,不过玄章很是担忧城中那些态度强硬的世家,我想,少不得是要请你来做一个保障。何况我每日城内城外地跑着也疲累,倒不如渐渐地将城内事都交与你去操心。”
“这可奇了,我记得此事似乎交与了苏郡丞全权处理——府君不放心?”
“不错。”
谢长缨笑得快意,进一步问道:“我听闻昨日府君与林家主相谈甚欢,却不知今日城中各方态度如何?”
“半数随林家松了口,剩下的么……”秦镜一叹,“或是冥顽不化,或是作壁上观。”
谢长缨了然:“有趣,他打算如何?杀鸡儆猴?可选好了从何处动手?”
秦镜自然知道她所指何人,却也唯有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他会翻出去岁按而不发的荫户之事做些文章,具体的么……谁又敢断言?”
“这却也简单,无非且去看一看冥顽不灵者皆是哪几家,挑出其中家势最大者,便多半是他属意之处了。”
“这番猜测不假,只是到时计划如何,却是唯有他自己知道。”
谢长缨颔首,也不再多问,转而问道:“既如此,倒不妨请秦都尉领我去见一见这令牌所能调动的人手?”
秦镜侧身向门外退了一步:“自然无妨,这令牌所能调动的,是城内西营之中的千人。眼下玄章大约也已到了西营,正待与你详谈此事。”
“原是在西营等着我呢……”谢长缨笑了一声,自是站起身来,随着秦镜向谢府之外走去。
——
二人不多时便来到了西营辕门之外,在得了传令兵的回复后,由巡行士兵引领着步入一处客帐之内。
帐中原本侍立着的卫士们见得二人前来,俱是有序地垂首退出了客帐。孟琅书与苏敬则二人原本在主位上低声磋商着什么,方才听得帐外通传后便默契地收了声,待得二人入内后,孟琅书便当先笑道:“我正与崇之说着二位何事能到,想不到这便来了。谢小公子今日精神不错,伤势恢复得如何?”
“托府君的福,一切皆好,不必忧心。”谢长缨自是抢先一行礼,只如常微笑着恭谨问道,“不知府君此来,是有何要事?”
“正是为这千人的西营而来。”孟琅书也并不摆那为官的架子,只如闲谈一般从容作答,“因这云中上下兵马冗杂,所能料理者唯鉴明一人,他这般城内城外地来回走动,各方面却也不便。如今战事将近,我瞧着留守城中的几位牙门将着实不太成个体统,便想劳烦谢小公子在此料理一段时日,也便于配合我等在城中的行动。”
秦镜见得此处已不需自己多言,自是抱了臂闲闲地倚在一旁,看戏似的端详起了几人的言行神色。
“府君言重了。”谢长缨思忖片刻,自知这末了一句方才是大关节处,只是自己虽得了令牌,却未知是否能在此全权行事,便顺势笑道,“我不过一个小孩子家,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倘或一时料理不当,令人笑话反是小事,误了正事便不好了。”
“谢小公子的意思,我也是猜得到。若是觉得初来乍到料理不开,我以府君之名可为你担保,便是偶有些小的错处,想必在外人看来,也仍是不错的。”
这时,另一边的苏敬则方才微笑着徐徐说道:“由前日中夜的诸事而观,谢小公子想必从小玩笑着便可杀伐决断,更兼着经历过广武一战,想必也当越发历练老成才是。何故再做推辞呢?”
谢长缨难免忍俊不禁地暗自瞥了他一眼,复又正色看向孟琅书,不置可否地笑道:“如此么?想不到二位如此高看于我。”
“谢小公子只管收着令牌,若要调用什么军械财帛,也尽可以此去取,不必上报于我。”孟琅书稍加思索过后,心下亦是了然,便道,“营中一应事务,皆可依照你们谢氏的旧例行事,只求莫要碍于身份而循了情,亦不必存心怕人抱怨。”
谢长缨听得此言,方才笑吟吟地应声道:“也是,想来别处的事已由三位料理得明白。只是届时若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却少不得需得来请教一番了。”
孟琅书见她应允,自是一笑:“这有何难?谢小公子这几日放手去做便是。”
“只是过了这两三日后,郡府另有一番谋划需得西营配合行事。”苏敬则此时方才开口言及正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