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却与谢长缨登上西侧的城墙之时,城外的攻势已渐转猛烈。原本栖身于东瓮城的谢迁一行人凭着此前在广武与云中的守城经历,也早已在雉堞前有条不紊地协助应战。
谢长缨隐于雉堞之后,因此处并不缺调度之人,便仔细观察起了城下氐羌叛军的衣着与战术——这一行叛军亦多为骑兵,甲胄制式与汉人相近,便是采用的诸般攻城之法也与汉人士兵更为接近,浑然不似北疆高车人的强攻战略。
她正在沉思之时,陈却已暂且安排过城头各处的防守工事,趋步行至近前:“谢公子有何发现?”
“西南夷的攻城之法,果真是北疆索虏比不得的。”谢长缨思忖片刻,诚恳道,“据晚辈观之,后方贼寇似乎正在加紧制作高楼冲车——这西城墙之内,或许必得夤夜垒起女墙与小栅以备不测。此外——陈长史小心!”
她一言未毕,却已有流矢尖啸着穿过雉堞的垛口,电光似的擦着她匆匆退避的面颊猝然掠过。谢长缨眼疾手快,已猛地拉住陈却的衣袖避入城头藉车的后方,而后方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此外,还需防住敌军登楼相搏。他们既然暂未围城,还需尽早派遣使者上表州府、秣陵,否则依照城中不足千人的守军规模,未必能够撑上多久。”
“此事我早已有过安排,鼙鼓初起之时,军中便已有使者自东门轻骑而出。”
“如此便好,还是陈长史远虑。”
谢长缨言语之间见得前方已无流矢,便小心地自藉车后挪出数步,抬手自脚下包砖开裂的夯土之上拔出了方才的箭矢,小心地端详了一番。
棱刺状的箭镞锋利而冰冷,尖端流转映照着一线炬火的光辉。
“不敢当,此处毕竟危险,谢公子大可与我去门楼之上纵览战局。”
谢长缨听得陈却的建议,反是暂且收起箭矢,摇了摇头:“陈长史如今代行汝南郡诸事,自当及早入门楼坐镇。晚辈打算先行去安排城中垒砌女墙之事,晚间再入门楼与您商议此后之事。”
“如此,有劳了。”
谢长缨还不及具言辞别之语,便遥遥听得城内墙下一阵骚动,隐隐夹杂着兵戈之声。她的面色霍然一变,已然回忆起了来时在街市中所见的氐人与羌人,一时也不再多礼,匆匆道了一声“失陪”便沿着马道向城下疾步而去。
——
城墙下的堑沟之前,原本驻守于此的数十守城步兵已与突如其来的一行氐羌袭击者混战起来。这等不成体系的偷袭原本算不得大患,只是如今城中守军不足千人,其中又有大多匆匆地上了城头抗击敌军,反倒是给了城中的胡人一个可乘之机。
彼时日色艳烈,将一柄柄刀刃也映得凛冽生光。堑沟外的士兵嘶吼着挥动环首刀,在四散飞溅的殷红中斩向来回穿梭的偷袭者,不辨敌我的残肢于纷乱的血光里倏忽扬起又颓然落地,最终被践踏淹没于激战的人潮之中。
谢长缨疾步跑下城楼时,望见的便是这一番混战之景。她顿住脚步,隐于人群之后仔细观察起来,不多时循着那些氐羌胡人进攻踪迹,锁定了头目的所在。
而后,她混入守军士兵的后方,乘乱俯身拾起了半截折断的刀刃。再抬眼时,那一双锋利如刀剑的眸子已越过人群,凛然直指那浑然无觉的氐羌头目。
此刻天光明丽,晴空如洗。谢长缨借着比寻常男子稍瘦削一些的身形纵身点足,避过左右士兵疾步上前,扬手便将那断刃径直掷出。
一线极亮的明光闪逝如流星,裹挟着尖锐的杀意直刺而去。
“哧”。
极轻的鲜血迸溅声瞬息间便已淹没在了城墙上下震天动地的喊杀之中。
下一刻,那氐羌头目目眦欲裂地攥紧了钉入喉头的断刃,还不及将它拔出,便在四肢的一阵痉挛之中,仰面倒了下去。
“叮”。
尸体手中棱刺状的武器倏忽坠地,清脆的声线湮没于周遭纷乱的兵戈声中。
——
悬瓠城西的战事直至深夜仍未有止歇之象,当谢长缨重新走上城墙马道时,依旧可见城外楼车上的火星流矢次第划过沉凝的夜空,嗖嗖钉上城头的雉堞与木盾。她不敢在此多做停留,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城内初具规模的女墙,便收起了白日里自氐羌头目尸体上取下的棱刺状武器,转身步入了门楼之中。
“陈长史,城中的女墙工事约摸明日便可投入使用,有潜伏于城中的氐羌蛮人意欲偷袭,如今也已被尽数斩杀。我方才观西城墙尚无明显破损,想来近几日皆不必担忧城破。”她一五一十地向陈却汇报过女墙修筑之事,末了又道,“不过,晚辈尚有一问。”
陈却亦是闻声看了过来,颔首微笑:“谢公子但说无妨。”
“陈长史似乎并非是首次与氐羌交手,却不知此前交战时,他们的攻势持续了多久?”
“约摸有近半月。”
谢长缨不免讶异:“竟然这么久么……看来是晚辈低估了悬瓠的重要性。”
陈却默然片刻,捋着长髯极目远眺着城外火光熠熠的战局:“今时毕竟已不同于往日了啊……何况巴蜀也终不过偏安之地。谢公子放心,他们虽有久战之心,却未必有久战之力。待到秣陵出兵驰援,局势便可有所好转。届时我自可以宁王妃长兄的身份向宁王殿下修书,引荐诸位入秣陵商讨北伐之事,也算作是贸然邀请诸位协助守城的赔礼。”
“如此,多谢陈长史了。”言谈之间,谢长缨抬眸遥瞰着城外的战局,忽而侧身拱手,肃然道,“叛军有意隳城,只怕少不得需在雉堞之间短兵相接了——晚辈自不可再次袖手,请陈长史允晚辈去与谢氏部曲一同杀敌。”
“谢公子本非汝南郡属官,不必拘礼。”陈却说着,亦是倏忽取过了一旁架上的环首刀,笑道,“且,本官既代行汝南郡事,此刻也绝不会作壁上观——谢公子不妨稍待,本官换上甲胄与你同去。”
谢长缨闻言,便也颇有几分爽快地长揖应和道:“陈长史高义。”
二人披坚执锐趋步走下门楼、行至雉堞前时,那声势浩大的氐羌叛军正以金铁作钩锁置于冲车之上,在一片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与轮辐声中,隆隆地向着悬瓠城墙直冲而来。及至近前,冲车之上的叛军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