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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惊栖寒鸦(1 / 2)

天际的最后一抹亮色倏忽沉入了这北地的万顷长夜。

秋日的衰草于夜风之中簌簌地轻颤,彼时暮色沉黑,而它们便恰似影影绰绰、交头接耳的游魂,摇头晃脑地彼此非议着远处校场之上将将收队的士兵。

这其中自然便也混入了真正的不速之客。

卷发长辫的来客们仰首时,正见那一轮将满未满的圆月悠悠地钩在天际,落下满山满川的琉璃色。只是一瞬的静默,他们复又与同伴们相视一番,在彼此镇静的目光之中读出了隐隐的希冀。

校场中的灯火与人声都已在此时行近远去,浸染沉沉夜色的郊野之上,长风乍起。

在那一丛衰草被长风吹度得倒伏如浪时,隐于其间的来客们亦是不见了踪影。

而不远处的城郊驿馆之中,有零星明灭的灯火如孤舟一般浮沉于墨海。

这是大宁永定元年的三月十三,京畿之地诸王纷争,而北境的并州亦是盗贼迭起,不复盛世景象。

彼时驿馆的伙计点头哈腰地退出了客房,正被这北地寒凉的秋风激得一颤。

他本能地抬手着呵气,望了望檐角摇曳的赤红色灯笼,而后便一面举步走入后院之中,一面又是自袖中取出了方才所得的赏钱,细细地点了起来。

从司州来的世家大族,出手果真比以往那些走边疆生意的商人阔绰些。

他这样想着,耳畔却是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因着数年以来混迹于并州这等鱼龙混杂之地,伙计早有了几分“闲事勿管”的自觉——并州自前朝起便是诸胡与汉人混杂而居,再加之如今洛都生乱边疆不宁,平日里流寇与游侠儿的踪迹更是多了不知多少。

只是一想到明日少不了要替这些不知何处而来的“游侠儿”善后,伙计便又忍不住循声瞥了一眼,以求早些有个准备。

这一瞥之间,他便不由得愣了愣。

后院西北角充作杂物间的厢房内似有亮光一闪而逝,而方才的异响约摸同样是源自此处。

伙计心下一急,一时却也是顾不得许多,压轻了步子匆匆地靠了过去,一手却已按上了腰间平日里用以防身的环首刀。

不止是因为他将经年攒下的赏钱藏在了那间厢房之中,更是因为那里正存着客房中那些贵客叮嘱过要“好生看顾”的货物。

来自世家大族的贵客,怕也是他们这等小驿馆得罪不起的。纵然他不愿尽力,面上到底要做得周全些。

但愿那些个没眼色的“游侠儿”能知趣地与他各退一步。

他脑海之中就这样乱糟糟地想着,已是距离那处厢房又近了几分。

透过那蒙着薄尘的窗纸,他分明瞧见厢房内有黑影微微一动。

夜风不知何时已然止歇,有泛黄的枯叶悄然坠于伙计的脚边,而如缎子般的无云夜空之上,银月正撒下如纱如雾的辉光。

“来——”

伙计瞳孔猛地一缩,下一瞬,那几乎划开这静谧夜色的惊呼便已知趣地消弭在了喉头。

他还不及拔出环首刀,便已在剧痛之中捂着伤口颓然倒下,将口边的呼救与□□生生地咽了回去,只求对方就此将他当作尸体弃之不顾。

但对方显然不打算就此罢手。

伙计偷偷将左眼眯开一条缝看过去时,正见那清透的月光在高高扬起的短刀锋刃之上,流淌出一道弯月形的流畅银白泠泠如水。

也正是在此时,不知何处而来的劲风骤然拂过他的耳畔。

于是那一道银白便在一声铮然的响动之中,再无法下落半分。

伙计一垂眼之间,方才发现腰间的刀鞘不知何时已然空了。

“我当是何人如此大胆——”还不及换下广袖衣裳的女子已在方才一瞬间不知自何处闪身而来,拔出伙计腰间的环首刀抵住了不速之客的攻势轻松地笑着,声线却是低沉微哑,此刻听来便更添了几分气定神闲的讥诮,“上党郡羯室的胡人,也沦落到来抢这点小东西?”

月色之下,环首刀修长而光滑的刀身正映照出来客棕发碧眸的眉眼。

他身后的厢房之中,有数道黑影听得此番异样,匆匆翻墙撤去。

来客似乎并无撤退之意,更不与女子多言。他当即将手中刀刃的攻势一转,在化开女子的攻势后,便再次借势以快刀出手。

刀刃相击之间,声如金石齐鸣,光如火花倾泻。

刃上跳动闪烁的月光又一次凌凌地照亮了二人的眉目,照见来客卷发长辫、高鼻深目的胡人五官,也照见女子原本应是疏朗的五官在飞扬的妆容之下更显艳丽。

顷刻间二人已过了十余招,那女子却是在又一次化开对方的攻势后,蓦地收刀闪身。来客一时不解,却也旋即补上攻势直劈而来。

女子却也正在此刻扬起唇角恣肆地一笑,而后便是一扬左手。

宽大的绸缎广袖于细细的夜风之中向着来客的面门骤然一扬,倏忽间便已遮蔽了他的视线。

银亮的刀光下一刻便已利落地划开了绸缎,清透的月光倏忽肆意漏下,而绸缎于一片清凌凌的光华之中轻柔地拂过来客的面颊。

“叮”。

眼前清辉流转,一霎炫然夺目。

这一瞬间来客还不及辨认出女子出刀的方位,便已觉得手中弯刀蓦地一轻。

断裂的半截刀刃已然清脆坠地,而刃上映出一抹极亮的月色,映出墙外枯树上的寒鸦在骤然被惊起之后,迎着月光长鸣而去。

来客本能地甩开断刀翻身后退,在女子还未用出下一式时,纵身飞掠出墙。

女子却也不追,转而瞥了一眼仍旧静静侧卧在地上好似了无声息的伙计,半开玩笑似的调侃了一声:“不必再装了,那些人如今业已退去,不妨加紧去寻你们的医官包扎伤口。”

而后,她方才不轻不重地掷下环首刀,将失了半截衣袖的左手笼入右手袖中,徐徐地行至墙下,遥望着那一行人消失的方向,沉下脸来冷笑着摇了摇头:“这便走了……难道当真只是不堪大用的寻常贼寇么……”

地上的伙计忙不迭地捂着伤口支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着医官所在厢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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