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羯人已暂且退去,谢长缨自是不会为那些简单的善后之事奔波,她循着小路绕开谢徵的那一行兵马便直直回到了云中城内的谢府。彼时月色已渐西斜,她轻手轻脚地简单梳洗过一番,便在房中睡下了。
待到次日天色大亮之时,她便又是少不得在暮桑的絮叨之中,不情不愿地起身洗漱。
“好姐姐,你且歇一歇吧——”谢长缨很有些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打断了暮桑的话语,“昨日的事,堂兄也是应允了的。”
“公子也真是任由你胡闹。”暮桑很是没好气地将谢长缨用完早膳后的空盘收去,复又叹道,“我也当真是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那时若是听了太妃的嘱咐终老于乡野,如今岂非省了许多心思——罢了。”
“……暮桑,我自有分寸,也并非仅仅是为了争自己的那一点权力。”谢长缨只是静静地听她说罢,方才又低声道,“如今谢家今非昔比,堂兄不便出手之事,总该有可靠之人替他处置。更何况他性情直爽,我若是如寻常闺阁中人一般撒手不管……未免令人担心。”
暮桑一时无言,只得默默地整理起了屋内的一应物事。而不待二人静默相对多久,门外的小侍女便已略微扬了扬声:“公子来了。”
“……堂兄?”
谢长缨心下略微一惊,立时便已站起了身。而暮桑自知留下无益,便也在谢徵得了应允推门而入时,轻声告退离开了。
“方才去处理了一些与昨日相关的杂事,正巧,也得了些消息。”谢徵向她略一颔首,复又调侃着问道,“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如何,要去院中走走么?”
“正有此意。”谢长缨微笑颔首,当先推开了房门,随着谢徵走出了卧房。
二人却也不急于议事,而是先行来到了府邸正厅之中。谢长缨如往常一般唤来几位管事的家丁,吩咐了一番府邸之中的洒扫杂务,这才紧随着谢徵的脚步离开了此处。
二人行至幽静曲折的庭院回廊中时,谢徵方才再次开口:“昨夜之事,后来一切顺利,眼下那些获救之人已依照各自的调令赴任。我派了些士兵随行护送那些仍需北行之人,也算是善始善终。”
“如此也好。”谢长缨听罢,了然地笑了笑,“不过还是不可对那些羯人掉以轻心——那些羯人之事,秦鉴明可有告知与你?”
“自然。不过他私下告知于我的事情也包括……”谢徵颔首,“你们怀疑云中的某些士族很可能与羯人私交亲厚。”
“他倒是很能认清形势——如今新兴郡中能够与他一心的,也只有我们这些外来者。”思及秦镜,谢长缨不由得轻嗤一声,“不过还有一事,想必他们也不知。”
“何事?”
“是关于昨日挟持赴任官员的主谋羯人,”谢长缨说到此处,蓦地停下了步子,微微抬眼遥望着金翠交织的庭树,语调微微一凛,“他正是前些月堂兄移防之时,在驿站后院与我交手的那一人。”
谢徵倏然回过头来,正见得庭中风过,花木扶疏,有万叶千声萧萧入耳:“……什么?”
——
新兴郡的郡府官署之中,一干官吏似乎并未因昨日之事受到太多的影响,事务也未见繁忙。此刻时辰尚早,他们仍旧是在各处书房之中或是径自漫不经心地处理公文,或是三三两两地聚坐闲谈。
苏敬则循着方才郡府中五官掾的指引,一路行至属于郡丞的书房之外。他轻轻推开虚掩的屋门之时,正看见秦镜一面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面不知在书架之上翻找着什么。
“……秦都尉?”苏敬则略有些惊讶,他反手关上屋门斟酌了一番,终是颇为客套地开了口,“军中这是……临时需要查阅什么卷宗?”
“啊……崇之你来了。”秦镜扶了扶额头清醒了几分,回过身来笑道,“昨日大家几乎一夜没睡,你倒是精神不错——还记得昨日提及的那个入狱的羯人头目么?我正要找一找与他相关的卷宗。”
此刻清晨的日光自轩窗斜斜洒入室内,于秦镜回身之时,正照见他衣袖之上浅淡绣着的花鸟鲜活欲飞。
“以往在洛都供职时,亦是免不了有此等事务,故而……尚算习惯。”苏敬则微笑着将此事简略带过,便抬眼端详起了书架之上刻着的门类注解,沉思道,“此人既已入狱,或许……应是存在了刑狱志左近。”
他这样说着,便也顺势走上前去,与秦镜一同仔细地翻找起来。
秦镜有片刻的懵然,随即已明白了他是在暗示自己借一步说话,便乘机低声开口:“崇之,昨日之事,我总觉得还是很奇怪……纵然羯人与云中的士族有所勾结,他们也不当退得如此干脆。”
“……秦都尉还真是不见外。”苏敬则轻轻地叹了一声,也不多纠正什么,只是接过了他的话语答道,“我那时也觉得一切似乎太过顺利,只不过昨日他们愿意各退一步,于我们三人铤而走险的行径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想不到秦都尉在新兴郡待了这么久,也无从参透。”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从一开始便意不在此,但若是如此……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
“线索太少了。”苏敬则极轻地摇了摇头,抬起手又取过了一份卷宗,解下系带与别子自左向右缓缓转动天轴翻阅,语调中略微带上了几分笃定与凛冽,“不过,若是这两方当真有什么瓜葛,那么如今羯人已被我们搅了局,云中的士族,也该有些动作了——拭目以待吧。”
“那还真是巧了……八月十五,郡守府的中秋宴,因昨日之事,临时改作了郡府官员与云中几家士族的家主共同议事。”
“果然,是个探听情况的好机会。”苏敬则笑了笑,蓦地合上了手中的卷宗交给了秦镜,“秦都尉,这便是你需要的卷宗了。”
“是么?多谢。”
秦镜正欲抬手接过卷宗,却不料苏敬则蓦地将握着卷宗的手向后收了收,笑得有几分神秘:“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
“……尽管问便是。”秦镜闻言,很是讶异地笑着偏了偏头,而后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
“秦都尉为何今日便急匆匆地前来调查此人?难不成……有了什么新的线索?”
“新的线索自然谈不上,不过我倒是对他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