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登上帝位。可伴随着长孙一族贤名越传越广,在朝中追随者越来越多,圣上对长孙氏也就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忌惮。君心似海,实难预测。自古功盖天下者不赏,勇略震主者身危,这两条赵国公兼而有之,过无不及,圣上怎会容得下他……“
长风霍然大惊,忙拉着父亲的手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为父只不过是圣上手中的一柄利剑,剑尖指向谁,完全身不由己。”顾如晦点了点头,默认了长风的想法。
“那十五的父母呢?他们的死当真是您一手所为?”长风继而追问道。
此时,一阵冷风穿堂入室,将原本明亮的烛光吹得几欲熄灭。点点火光在顾如晦的双眸中晃动着,闪烁着,似乎将他又带回了前尘往事之中。
“十四年前,我奉圣上口谕,务必将昶乐公主及其幼女平安带回上京,长孙仲则以谋逆罪就地论处。那夜,冷风大作,雷电齐鸣。长孙仲与她的妻女在山道中奔逃失散,被我们的人追上后自知命不久矣,遂跳入悬崖自尽。随后我们发现了昶乐公主的踪迹,她在得知长孙仲坠崖身亡之后,说要与自己的夫君生不同衾死则同穴,为父根本来不及阻止,公主就拔剑自刎了。”
“也就是说,您并没有加害十五的父母!长孙氏的灭族,也与您无关。”长风眼中掠过一丝光亮,闪过些许希望。
“长风,为父说了这么多,你竟还不懂?”顾如晦面色晦暗,眼中立时染上一层悲哀和失望。
长风怔了怔,不解父亲是何用意。
顾如晦长叹一气,低声道:“你对莳芜用情太过,执念太深,迟早有一日,这份感情会成为一个包袱,压得你喘不过气,累得你生不如死,甚至还可能会毁了你!这不用为父说,这几日你也应该体会到了?”
长风蓦地松开父亲的手,痛苦地闭上双眼。脑海中千回百转,自己与十五的过往一一浮现。他重伤醒来两人的初次相见,他拥她入怀亲吻她的刹那,他们于山中成亲的那个黄昏,七夕那夜他们指星为誓永生相伴……一句又一句对未来的期许,一个又一个甜蜜温暖的瞬间,仿佛穿越了时间,跨过了空间,于长风面前不住地闪现。
“长风,你随为父来。”
顾如晦高抬起自己的手,示意长风和侍从将自己搀起,在二人的搀扶下,他艰难地向前迈步,三人一步步走到顾氏祠堂之中,顾如晦缓缓于檀椅中落座。他指着顾氏宗祖的牌位,向长风命令道:“跪下。”
长风缓缓下跪。
“今夜,为父要你当着顾家列祖列宗起誓,说你与长孙仲的遗女长孙莳芜再无瓜葛……”
头顶宛若轰地一声雷鸣,长风猛地抬首,望向父亲的眼神满是惊慌错乱:”不!父亲,十五她是我的妻,我不能……”
“为父方才同你说了那么多,没想到你竟还是这般执迷不悟?”顾如晦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檀椅的把手,声音止不住颤抖语气却极其坚决:“为父不能看着你继续魔障下去,你这样会害了自己,更会让顾氏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长风跪向自己的父亲,握着他的手,解释道:“父亲,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请您相信孩儿与十五以后……”
“住口!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拿自己的前途和顾氏几十年的荣誉作赌注,再一次让昭王的阴谋得逞!长风,你还不明白,你如今害得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顾氏族人,还有太子殿下和东宫成百上千条人命!”
长风一时愣住,意识到父亲一直以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意识到顾氏一族几十年来的光辉和荣耀延续得有多艰难,意识到他从前有多不负责,只想着逃避,只想着自己!他曾埋怨过父亲,埋怨过父亲的自私,冷落了母亲和自己。可他一直以来又何尝不是冷落了父亲,冷落了父亲为这个家族的付出和贡献
“起誓!说你与长孙仲的遗女长孙莳芜从此一刀两断,再无往来!”顾如晦望着一盏盏眩人眼目的烛光,片刻之后,决然道:“如违此誓,你的父亲将会受天雷所霹,地火所炙,死无葬身之地!”
身子猛地一顿,长风抬首惊惧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从未料到他的父亲会如此决绝,竟不惜以自己为诅咒逼迫他与十五分离。
“父亲,您何必如此……”
“起誓!”顾如晦的声音陡然抬高,打断长风要说的话。他重重地拍着檀椅的扶手,身子忍不住剧烈地颤抖。
长风弓着身子,蜷缩在冰冷的地上,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顾氏——祖先在上,不肖子孙——长风,在此——起誓,自今——今日起,与长孙氏孤女——长孙莳芜……”
心中如千万柄刀刃绞过一般,长风瞬时泪如雨下,痛苦地摇着头,爬向自己的父亲,哀求地扯住父亲的一片衣角。却见父亲一言不发,坚定不移地注视着自己,仍旧在等待自己的誓言。
“从——从此——一刀两断,恩断——断情绝……”长风跪伏在地上,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底涌出,滚落在地,转瞬被尘埃吞噬,销声匿迹。
“接着说!”烛火于顾如晦的双眸中闪烁晃动,那里亦同样囚着他儿子的身影。
“如违——违此誓,父亲——父亲将…”长风紧紧握住父亲的双手,双眸中满是坚毅:“不,父亲!孩儿向您保证,从此决不会再让敌人有可乘之机,再不会发生像前几日那般的事!更不会弃您、弃顾氏、弃东宫于不顾,孩儿会努力,以后绝不会再让您失望!”
顾如晦失神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将自己的双手从长风掌中抽出,沉默地望向香案上排列的顾氏先祖的牌位。半晌后,方向身后的侍从挥手,示意他过来搀扶自己。
长风连忙起身,却被父亲的一双手紧紧按住肩侧,再次跪地。
“长风,你好自为之罢!为父所剩的时间不多了,顾氏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长风蓦然抬首,注视着自己的父亲。见他面上苍白似雪,无悲无喜的回视着自己,然后由侍从搀扶着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