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小夫人第一章托付
这一年旧城郭的春雨,下得格外的勤。
又是一日浸润,整个天地都是潮乎乎的。
此时天色已晚,礼部侍郎梁守业,才刚下朝。
如今朝堂动荡,人人自危,梁守业须得表现出格外的兢兢业业,本本分分才好。
他穿着锈工精美的团领衫,胸前补子上的金钑花即便是在阴雨天里依旧能够闪耀出星星般的光辉,雪白的鞋底还没怎么沾着雨水,他就被下人请进了轿子。
轿子晃悠着,让人昏昏欲睡。
可忽然那轿子就不动了,梁守业挑开轿帘,想发脾气。
正见回府的偏僻路上,挡着一个孤零零头戴斗笠,身穿宽大蓑衣的人。
梁守业以为是城里的浪荡游民,或者是告状打官司的,做势让下人打发了。
可谁知那人看见梁守业露面,“唉”地大喊了一声。
梁守业饶有兴味地伸长脖子看了一看。
只见那压低的斗笠檐下,渐渐展现出一张脸来。
熟悉而沧桑。
“周兄?!”梁守业看着眼前人,不禁惊愕,这不是自己的同僚好友周景孚吗!
他不回府,跑这里,做什么呢?
还没开口询问,周景孚起身,径直走来。
梁守业看着他愁肠百结,满目沧桑的模样,心知他有私隐话要同自己说,便回避了下人,关切道:“周兄,你这是做什么?”
周景孚想哭无泪,长叹一声:“梁弟,我得罪人了,被人狠狠参了一本。流放的文书,很快就会下来,我今日……我今日是偷跑出来,和你道别的,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托付你……”
闻听此言,梁守业浑身震悚,随即又强撑镇定道:“怎会如此啊?!周兄,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便直说吧,小弟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年,你我二人戏言,说要结为儿女亲家,而今,我已落魄,不奢望……高攀……”
“周兄,别这么说……”
“你别插话,待我把话说完。我周景孚有两女,一女远嫁,可免罪,但还有一女,年方八岁,养在深闺,身娇体弱,只怕此事一出,便会沦为教坊司的官妓,折磨致死。我不奢望,她能再做你梁家的儿媳,只盼你能给她一个活路。你权当养了只猫儿狗儿,给口吃的,喝的,死不了就好了。对旁人称,是街上捡的要饭的丫头。我这里,你也大可放心,她是我老来得女,久居深闺,知道她的人不多。”
解除了梁守业怕被连累的顾虑,周景孚小心翼翼地从宽大蓑衣里拉扯出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怯生生的。
一双清澈的眼睛幽幽地透过雨水浸湿的睫毛,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周景孚的衣袖,迟迟不肯走出来。
“玉儿!”周景孚怒了,急急地将女儿掷了出来,然后指着梁守业对她道:“快给恩公叩头!”
那神色和语气,生怕对方后悔似的。
小姑娘怕得不行,又无计可施,只能在泥淖之中,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一回身,爹爹落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里。
这突如其来的托付,让梁守业手足无措,对于周景孚,他追也不是,留也不是。
只得怔怔盯着眼前这个满脸泪花,忍着哭声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
即便这么狼狈,小姑娘依旧不忘福了福身,一字一顿认真回道:“小女姓周,闺名玉存。”
“周玉存?你爹爹是个好人,如今被弹劾流放,属实可惜。”
话说着,小玉存啜泣起来。
毕竟是个孩子,家中遇到这样大的动荡,没有号啕大哭,已是不错了。
梁守业把小玉存扯进轿子,然后招呼下人继续前进。
他低声对小玉存说道:“我要回府去,路上用不了太多时辰。你须在此,不可溜出轿子,让旁人看到,否则的话,不要怪我不管你。”
小玉存许诺道:“梁伯伯,我不会的。”
“好,一言为定。”梁守业整了整朝服,即便心头对好友流放颇感伤怀,但神色仍要恢复往常。
他回想今日上朝的情形,果然觉得龙颜大怒,想那老皇帝颤颤巍巍地举着弹劾一些大臣的奏折,上面洋洋洒洒全是他们亲近某野心勃勃的藩王的“罪证”,老皇帝不住地咳嗽,脸涨的通红,气喘连连。
梁守业想,那上面一定有周景孚的名字。
亲近藩王,这是老皇帝的禁忌,也是而今大臣,痛苦的源泉。
梁守业心有余悸地坐着轿子回了府上,他把小玉存塞给一个丫鬟,便来后院去寻梁夫人。
梁夫人此刻正拿着鱼食悠哉悠哉地喂池子里的金鱼,听到梁守业絮絮叨叨把今日周景孚被流放的事情一说,她瞬时就不淡定了。
“诶呀,老爷,你这一说,我们……”
梁守业宽慰道:“老皇上虽然针对各藩王,但鄢王病弱,没有收了他的兵权,而且对亲近他的臣子,也没有惩戒。”
梁夫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怨道:“你说巽儿这孩子,怎么就追随鄢王了?入朝做个文官,不好吗?”
提起这事儿,梁守业气不打一处来:“他哪是为了追随鄢王?他是看那儿,打仗打的最凶。”
两人正说着,院子外的丫鬟正拉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隔着拱门看池子里游弋的金鱼。
小姑娘不哭也不笑,神情痴痴的,像是没了魂儿。
“欸,这孩子是?”梁夫人指着小姑娘,问梁守业。
“她是周景孚的小女儿,周玉存。”
“啊,你带回来的?你竟敢……”
梁守业叹道:“好友之托,怎能辜负,你让我怎么办?”
“奴家不是让你辜负周家,而是咱们梁家会不会被连累。”
“安心吧,不会的。”
“哦,那奴家就宽心了。”
“只是,日后对外人说,这是你远房的侄女儿,家里遭难,寄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