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毫不顾及形象地大笑起来,适才的妖异感一扫而空:“为师没教过你吗?杀人夺宝乃大道正统,你不想再与那小仙子产生因果,好说,一杀了事永绝后患。”
“何苦迂回毁掉法器呢,当个饰物也好,晶莹剔透怪好看的。”
萧珠见状,也露出柔和的笑意:“在擎宇阁时,老师教导我的大道正统,从来是明心见性,常德不离。”
“不过,就算大道正统随老师的心情而时时变化,珠儿还是很感激,老师愿陪我任性这一次。”
闻犀道人被她一本正经的感激之辞肉麻到,摆摆手说:“贫道早不耐烦当那劳什子国师了,小公主终于想通,不再闷在盛王宫里沤蘑菇,为师谢天谢地。”
三界四洲遍地机缘,盛国的颓势已显,留在那里,估摸着也借势不到更多王族气运了。
何况,自从遇见那景国质子后,萧氏的小公主就变了——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车厢里侃天的气氛正浓,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星垣撩起车帘,探进头来说:“天色暗了,据我观察,这一路相隔约二三十里地才有一间客栈,咱们今日就在此落脚吧。”
澹台烬望向外边,只见一座泥坯青瓦的两层屋舍坐落在距离官道不远的野地里,门头挂了块看起来还算周正的牌匾,上书“玄青客栈”几个大字。
这客栈的名字起得怪里怪气,字面意思就像黑店换了个雅号。
“太阳还没落山,我们要不要再赶一段路,找家官驿入住?”澹台烬提议。
闻犀道人立刻找到攻讦他的机会:“不知道官驿的宿银比客栈要贵很多吗?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我和公主的俸禄,还挑三拣四,要不要找家店把你压那儿洗碗抵债?”
“老师您差不多得了,真幼稚。”
萧珠嗔怪道,起身下车:“黑天行路危险,今儿就在这里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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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因为暮色已渐西沉,玄青客栈的人气比预想的要热闹一些,店门前零落停放着几驾车,马车、牛车都有。三两匹骡子毛驴之类的牲口,被栓在钉桩在大门一侧的木栏杆上,悠哉悠哉地咀嚼着石槽里的草料。
推开虚掩的店门,客栈里面灯火明亮,不大的客堂里摆着数张方桌,几名无精打采的住客在默默用着餐食。
“几位住店?”
兴许因为开在荒郊野外,掌柜招呼客人的态度谈不上热络,手底扒拉算盘珠子的动作没停,抬眼瞧见来客们锦衣规整,才给了个正眼。
“上房有么?”星垣走到柜台前。
“店小简陋,不分上中下房,”掌柜粗声说道,“房间全一样,五十文一宿,要几间?”
“来四间。”
“三间就成。”星垣正要掏钱,闻犀道人却拦住她说:“女郎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掌柜闻言,又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
这家客栈开在官道边上,以前人气尚可,官道上往来的商队行人颇多,近年来生意却愈发艰难。
最近,要跟景国开战的传闻闹得人心惶惶,又有南赡部洲的灾民流亡北上,沿途各县家家闭户不出,生怕仅有的一点家当被流民洗劫了去,是以连开在官道旁边的客栈,人流都寥落了很多。
刚进店的这四名客官,那道人打扮的男子最引人注目,半张脸骇人的刺青,搞不好是个会法术的修真者;说要上房的少女腰佩长剑,一副江湖侠女的做派,看着不好惹;后面跟着一对年轻男女,看起来是普通人,虽说女子从面上看似有不足之症,但气质清丽平和,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她身边的少年生得更加貌美,气息却莫名地令人生厌。
比起现下客栈里其他垂头丧气的住客,还算是让人满意的客人——
掌柜从抽屉里掏出三把铜铸的钥匙扔在桌上:“上楼左转,落着锁的三间。”
客栈的台阶是竹木搭建的,踩上去吱嘎作响。
几个人上来二楼的回廊,星垣开始分发钥匙,却没有单独给澹台烬一把的意思。
少女剑修攥住手里的铜钥匙,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质子,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么,当女郎的跟班,就要有跟班的自觉。”
“女郎身娇体弱,你可要好好看顾,”青年道人笑嘻嘻地应和,“欠债打工天经地义。”
萧珠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们。
望而不得,无撼本心。这是星垣所修的道。
她为了坚固道心,把澹台烬往自己这里推,没有问题。
但闻犀道人是为了什么?
在抹去黎苏苏的记忆后,他是世上仅剩的知晓她二魂共壳之人。
朝夕共处十九年,她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比起莫测的闻犀道人,萧珠觉得,还是和景国质子相处省心的多。
澹台烬从出生就背负着魔胎的诅咒,内里却像个懵懂的孩子,稍微向对普通人那样对他好一些,就坦诚到任由自己吸取魔息,虽然她善意地欺骗他说那是“真气”。
对旁人敞开识海,是修真大忌。
灵兽都有保护自己识海的本能,如果他不是全身心地信任她,万万做不到如此。
至于闻犀道人……算了,不想了。
肉体凡胎之身,思虑太重容易短命。
“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萧珠从星垣手中接过钥匙,从善如流拉起少年的手:“澹台殿下,我们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