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地向后一坐,任由已是强弩之末的躯壳瘫靠在小小的船尾尖上。
但他的内心却从未如此想大笑。
——第一次,被看到了啊。
那个真正的、阴暗的、矛盾的、无可救药的夏油杰,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藏在夜色最深处的秘密。
“喂……这是什么预言游戏吗?”
“不,这是殉道者的命运。”
“既然命运已经对我下了死刑宣判,”他无法控制自己脸上越来越疯狂的笑意和颤抖的声音,“那么别啰嗦,不如现在就执行吧。”
“哈喽?”那人对他挥了挥手,随着动作大量喷溅的血花四处乱飞,甚至溅到了夏油杰的脸上身上,“这不是还有我吗,好歹也看看身边的人吧,别人的存在感有这么低吗。”
夏油杰真的开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他像个被马戏团小丑提供了特别表演的孩子一样笑得停不下来,笑到喉咙都开始发痒,一边干咳一边发出忍俊不禁的声音。
“喝点宝矿力吧你。”那人一派宽容的语气,“我才不和你这种小男生计较。”
咳得气喘吁吁的夏油杰慢慢止住笑。
压抑已久的恶意,和终于能被宣泄的狂喜一样,止不住地从心底涌出。
“你能做什么?你想来做「夏油杰」吗?你要替我毁灭,还是替我守护?”
阴沉的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哈哈哈,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可以啊,你也来分享这份不幸的命运。”
原本波澜不惊的小船开始轻轻晃动。
“咒灵球的味道,也让你感受一下吧……那种被擦过呕吐物的抹布堵住喉咙的味道。”
他擦了擦脸上混合在一起的雨水和血迹,刘海被越来越大的雨拍得贴在脸颊上。
那人始终沉默不语,也许是被震惊得无言以对,又或许是在包容地等待他将压抑的一切尽数吐露。
夏油杰却突然无来由地感到出离的愤怒,仿佛不安定的火山在心中蓄势待发、灼热煎熬。
——对自己、对这人、对世界、对这狗屎的所谓命运。
他僵硬地张开嘴,像条阴狠的小蛇对敌人露出毒牙。
“用那种看穿别人命运的笃定口吻说话,自以为是地展示你身为救世主的慈悲和宽容……哈哈哈,你还觉得自己是来救我的……如果只是看到真正的我就后悔了,那你到底能做什么?”
“你能收回我的咒力,拿走我的术式吗?”
“你能抹消我的意识,结束这种痛苦吗?”
“你能替我活着吗?”
“你能替我去死吗?”
被愤怒驱赶的话语说出口的时候,夏油杰恍惚听到了内心另一面的声音。
——那也是你,夏油杰。
毒蛇狠狠咬住幻觉中的敌人之后,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尾巴,而毒液已传遍全身。
那人伸出另一只手,从喷射的血流中掏出一把血刃,递向夏油杰。
“命运剥夺了你选择的权利,由我来还给你。”
“跳下船,再次醒来你会在校门口的人群中准备放学,今天只是普通的一天。”
“或者,将它插进身体,你不会再有那些作茧自缚的世俗道德——做一个纯粹的咒术师,获得你渴求的强大与自由。”
夏油杰拿起这段温热的血液,感受着其中陌生又熟悉的混沌咒力。
“很美丽的诱惑,但代价是什么?”
“无论你选择了哪一条路,剩下的另一半灵魂都足以支付代价。”
一半的灵魂吗?真像与恶魔的交易。
他随手一抛,将血液匕首丢进水中,它瞬间消融在水面的血液上。
“这可不行啊。我只做我自己。”
夏油杰轻笑着说。
“哪怕前路是无尽的咒灵、是伙伴的尸体、是腐朽的阴谋,你也还是要选择直面自己黑暗的命运吗?”
夏油杰捡起那瓶滚落到脚边的宝矿力,拧开瓶盖吨吨了好几口,溢出的饮料混合着雨水流过他的脖颈。
“嗯。”他回答,“我只会是夏油杰。”
“那很好噢,夏油。”希温柔地说,“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一道手臂粗细的血柱钻破船底,穿破希的腹部,如同童话中的魔豆藤蔓,带着小船冲天而起。
围着明珠之塔,血液藤蔓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后化为荆棘,长出的尖刺深深扎入水泥和玻璃中。
咒力之浪渐渐消弭于无形,黑云在阳光中融化。
那根粗壮的荆棘在即将爬到塔顶时停止了生长,转而在小船下一瓣瓣层叠着铺展开去,渐渐凝固为实体,散发的植物清香盖过了空气中潮湿的水汽。
学校的天台上,高中生们凝视着一朵与太阳同样耀眼的巨大玫瑰在四百多米的高空中缓缓绽放,昔日的城市象征成为了一座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空中花园。
潮水消失后,凝固在地面上的血迹竟然能被清风吹起。
女生抬手,抓住空中飞舞的细碎红色花瓣。
“夏油和望弥……会没事吧?”
“那当然了。”男生回答,“他们都是好人啊。”
*
乌篷船已经四分五裂,碎片沉没在巨大的玫瑰花瓣之间。
希静静地仰望着头顶这片万里无云的浅蓝晴空,紫色的双眼满是怀念。
夏油杰咳嗽着,从巨大的花海中挣扎爬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希「游」过去。
花朵的正中央处,数片半人大的花瓣包裹着她的身体,挡住了那根将她腹部捅穿的荆棘,让这朵巨型玫瑰看起来像精灵女王加冕的礼裙。
“你会死吗?”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动到她的身后。
希笑眯眯地回答:“夏油现在应该知道这是哪里了吧,还要向我确认,真的很心软呀。”
“是我眼光太狭隘了。”夏油杰叹道,“从来没有想过能在身边见到传说中的「领域展开」,甚至可以使用他人的咒力来构建自己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