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生辰那日,曲夫人带着曲家两兄妹过来看我。
虽还有些别扭,曲临欢还是不自在地拉了我的手。
顺便还给了一包沉甸甸的黄金,作为我的生辰礼。这丫头,送礼还是一如既往地扎实。
接着,她又神神秘秘拿出一根上好的玉簪。
扭扭捏捏递给我:「英娘,云山先生说,他对你情根深种!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茶不思饭不想!弱水三千只想娶你…啊不是,取你一瓢饮!」
我内心觉得十分突兀疑惑:「心悦我,他不是曾想打断我的腿么?」
双颊到底还是发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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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眼神飘向曲临江:「哥哥,该怎么说来着?」
然后狠拍了头:「哎呀,亏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书到用时方恨少!」
曲临江急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眼睛看着我:
「咳…英娘,你还不知道吧?楼上那个天字号雅间,这一年都是云山兄在里头。」
「他一直怕你在舞楼被人欺负,想偷偷保护你。于是场场舞演他都来。」
「你就……体谅他这番苦心,跟我们回曲家吧。」
这两兄妹,为了让我回曲家,真是煞费苦心,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曲临欢挣扎拿开她哥哥的手,着急道:「是真的英娘,你还记得去年冬天烤鹿肉,他从那时就心悦你了!」
去岁冬日严寒,曲临欢拉着我烤鹿肉,那头鹿是曲临江猎来的,说是给我补补身子。
两兄妹为了谁来烤,竟起了争执。到最后,我只得无奈摇头亲自上手。
云山先生却突然出现在一旁:「倒是懂事乖巧。」
上次一别后,我看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懂事或许,乖巧倒未必,先生不必总拿出训曲临江的样式来训我。」
云山微微一笑:
「人活于世,为天地立心。譬如这鹿肉,原本是口腹之欲,倘或拿来别有所图,则势必沉重,不但不能悦己,于他人亦是浑水。」
旁敲侧击敲打我?
我轻哼一声:「这世间倘若男子想要成就大业,梦想何其天方夜谭,也自会有人赞其雄心壮志。」
「而我们女子,但凡有一点脱于内宅闺阁的言行,则说她是太有野心。」
「请问,这公平吗?」
他一愣,盯着我半晌没说话。
曲临江进来一看这境况,一脸尴尬,不知所措。
曲临欢兴冲冲拿来几壶梨花白,酒香四溢。入口绵软醇香却不烈,最配雪天吃鹿肉。
酒喝了大半,氛围也开始放松下来。
我脸烫得发烧,拉着曲临欢一起跑进雪地里跳舞,树上的雪纷纷落下,雪地里泛着晶莹的光。
很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我也是个喜欢笑的活泼小姑娘啊。
我在雪舞纷纷里笑着旋转,衣裙浮动,曲临欢仰着脸叹息一声:
「英娘,你跳舞的样子可真美,就像仙女一样,看你起舞感觉自己似不在人间。」
然后,突然笑着指着不远处的廊下:「你看,那两个人看你跳舞,眼睛都看直了!脸也红了!」
我哈哈大笑:
「那云山脸红了……多半是因为我将那梨花白偷掺了烈酒!你看着吧,不出半炷香他必定……」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人倒地的声音。
「英娘,想不到你也是个促狭鬼!」曲临欢哈哈大笑。
自那以后,每当练舞的时候,便常在园中瞥见云山的月白身影。
……
推门走进舞楼天字号房时,云山从袅袅茶雾中抬眼。
他吃了口茶道:
「这一年,眼看着你瘦了很多。
国公府上下都是淡泊良善的人,当初,我不希望出现一个人搅乱了公府上下的清净,因而误会了你,是以当时用话激你,若是因此致你离府,实是对不住。」
我笑了笑:「先生不必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离开公府实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我生母便是个舞人贱籍,而我,自小的心愿便是在御前出人头地,一舞成名,才能有为这天下舞人说话的机会,所以您先前说我有野心,倒也不算冤枉。」
我走到窗边,看着舞楼的喧闹人群,继续道:
「让这天下人知道,舞乐,从来都不输诗书礼射,也当被后世传承称道!」
「倒要多谢你,这些日子在舞楼坐镇捧场。」
他忽然蹙眉起身:
「若只是想要在御前作舞,奏请废除舞人贱籍,我……国公府也可用拜帖送你入宫,何必……」
「国公爷本是闲散贵族,曲夫人曾见罪于内廷,他们又一向淡泊中立,用公府的名义献舞,一来会害得他们难逃媚上的唾骂;二来……怕是就连皇上都会误会,将我视作公府送入后宫的女人。
至于你,更不应插手。我只想靠我自己。一个舞人的志向,你们养尊处优的人哪里懂得?你说是吗?七皇子殿下?」
离府那天,在我的逼问下,曲临欢嗫嚅着告诉我,原来云山先生就是当今天子的第七子——孟廷玉。
除了他,又有谁能堂而皇之出入公府内宅?
毕竟曲夫人可是他姨母。
皇子私下与大臣过从甚密,容易被皇上忌惮,孟廷玉只能以幕僚的身份与公府来往。
他叹息着笑了一声说:
「既然你已知我身份,想必也听说过,我生母早逝前,也出身教坊司,她曾是全大允最好的歌者。我若不懂你,又怎么会……
你曾质问我究竟是谁,如今你已有了答案,那你是谁呢?我不信,你这些年千方百计接近我父皇,只是为了舞人翻身。
罢了,也算是确信你并无入宫为妃的意思。那曲家两兄妹要借我心悦你为由,骗你回府,我……当时也并未反对。
上元斗舞在即,切不可再思虑过重,赢固然重要,也要顾惜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