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凰,独栖于此树,每月中旬来兮,哀歌,三日方去,闲人近观之,盖一梧桐,亭亭而立,生疑,询其故,查其详,颇为动容,遂记之,题梧桐记。
有歌曰:
梧桐生于南,亭亭寄远思
待凰栖之歌,随风相和之。
一.
又是一个狂风卷积着狂沙,乱石遍地走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却不曾下雨,好生奇怪。
闪电摆出树根冲破泥土的架势割裂晦暗的天空,黑暗被撕扯开又瞬间愈合。这狰狞的银蛇起先在空中炸裂,又逐渐贪婪起来,将致命的蛇信子吐向了大地,再轻的触碰也还是给地上留下骇人的焦黑和裂口。
终于,一棵几百岁的梧桐被劈中了。
知道吗?树是会呼吸的,只不过这呼吸声太过细微难以捕捉。
它们没有眼睛,却是有触觉的,说不了话,但却可能因机缘巧合得了听力,于是便默默听着周遭的响动。要是生长了成百上千年,听的声音多了,就有了念想,想知道得更多,由这求知欲牵引出更多的其他欲望,有了欲望,便想要松一松腿脚了。
这种念头愈强,愈容易引来天雷,只需候着一道天雷劈下来,把这颇觉拖累的皮囊劈出一道口子,那有形状的带着欲望却依旧单纯的“精神”才能如同雏鸡破壳一般从树中分离出来。
人间好像管这叫——“渡劫”。
一旦完全分离,就会逐渐遂着人的规律来生长,虽比人还是要活得更长更久,但原本树的皮囊在分离的那一刻就干枯朽死,难有退路了。
若是这树原就强壮,年岁也长,那“精神”落地便有个十几岁娃娃的身子,生得也强壮。倚着自己的旧皮囊修养修养,便可睁眼打量这个世界,再修养修养就可以踉跄地走上几步,大致看去颇像个小人儿了。
也有变成小兽的,但鸟雀多嘴的往往喜欢停在树上议论人间的事,因此撩的那些成精的树有九成都一个劲儿想变成人。
可人哪有那么好当的,这个过程实在凶多吉少,那些变成了人的,若变得不像却又憨的,往往下山就唬了真人被喊着捉妖想法子弄死了。
少有机灵些的躲起来,观察一段时间真正的人长相如何如何,喜好如何如何,又是如何起居言语的,待到生长得更像些再入世,这好在不会被发现。
但人性复杂,入世的那些结局未必就好,也有极具智慧的熬出了头,却历了许多事,觉得世间无味最终返到山中,躲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隐居起来,弄得树不像树,人不像人,静待腐朽,了此残生。
木桐是所有情况里面称得上糟糕的一种,他不够强壮,年龄又小,好奇心却太盛。生拉硬扯地从裂缝里挤出来,只聚成个三四岁小孩的模样,落了地“精神”便差点散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日叫太阳晒了一晒才缓过来一些,能睁眼了,也只是能睁眼,身子依旧不能动弹。
他快渴死了,却无力也不能生根,好容易有了人形,怎么可以再走回头路呢?
果真这眼睛一睁开,哪里就是那么好闭上的。
阳光正盛,洒在身上,换做是以前,那是顶享受的事了,但他现在只觉得恐惧,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干涸。
然后突然,一道影子铺在脸上,他逆光盯着面前的——
人?
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听见那人哂笑着说:呵,又是一个想变成人的。说完仰起脖子咕噜噜喝了一大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然后不太利索地拄着拐走到木桐旁边挨着他坐下。
木桐盯着他手里的那个容器,听见里面液体撞击的声音,他此刻对这声音十分敏感。里面有水,木桐心想。
“你想尝尝?一直瞧着这个,你很渴?”那人说罢大而化之地把那酒直接倒在木桐的头上,一边倒还一边自顾自咕哝着,“这个能解渴但对你来说可是毒药,你好歹应付着吧,你又不是人用不着喝那么斯文,就你这样还想变成人,当人有什么好的,人没几个好东西……”
说到这里却突然顿住了不说话,只是呆愣在那里,酒已经倒完了,那人的手还依然保持着刚才倒酒的姿势。
木桐干了许久突然被酒一泡,只觉得头发胀,又觉得闷,但居然渐渐有了力气,憋着一股劲想说话,但只哼出一声来。
这一声倒是把旁边发愣的那一位惊了一下,他回过神来,望着木桐说:“你这小娃娃,生命力倒挺强。”
又过了许久,他叹出一口气来,幽幽地说:“小娃娃,你不就是想当人吗?你现在这样就算下了山也活不成,不如我养着你,我也是木头,当你的爹爹正合适,我会告诉你人间的事,教你做人,由我来教你的话,你能变得更像一个人……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木桐想着自己的身子如此光景,憋了许久,哼出一声来,算是答应了。
那人虽只听见一声哼,就也擅自当木桐是同意了,把木桐拎起来,夹在咯吱窝里,木桐经不住颠簸,轻微咳了几声就又昏睡了过去。
木桐这便糊里糊涂地有了一个爹爹。
被爹爹夹回去后,木桐还是昏睡不醒,于是这个爹爹就担起了“照顾”他的任务。
他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把木桐拿根绳子拴好,吊在附近的山溪里泡半个时辰,然后再把他摊在溪上的大石头上晒一整天,自己则下山去买酒,傍晚回来再让木桐在溪水里泡半个时辰。
这样连着折腾了五日,第六日天还没亮,木桐居然眨巴眨巴眼睛醒了,他扯了扯身上被爹爹套上的破布,他还不太习惯穿“衣服”,然后勉强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木桐打量着自己面前这个酣睡的爹爹,五官生得粗犷,浓眉大眼大鼻子大嘴,但凑在一起还挺协调。
他头发散乱,胡子拉碴,睡相很自由,手上还握着一个巨大的酒壶,身上的衣服十分破烂,但没有被酒渍沾染到掉色的地方还能隐约看出一些暗花。他少了一条腿,是左腿,断口大约在膝盖的位置,下面接了一只木头做的义肢,义肢和腿交接的地方被结好的裤腿遮住了,看不清是怎么固定的……
接着木桐又开始打量周围的样子,这里应该是一个木屋,向屋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