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寂无声,祝云鹤犹豫着要不要将妹妹拖出去。
祝云梨定定地站着,等待舒樾的答复。
终是祝云鹤受不住,出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个……”
“你说得对。”舒樾开口打断他,“我不该那样喊他,我日后注意。”
“舒老早些休息。”得到舒樾的答复,祝云梨跟上祝云鹤的步子出门。
出了舒樾的小院,祝云鹤问道:“云梨,你方才为何会替那小子说话?”
“我非是替他说话,我是那样想的,便那样说了。”祝云梨淡淡道。
“你从前可不曾多事。”
“兄长为何认为我在多事?”
“他本就是魔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舒老那样喊他,并无不妥。”
祝云鹤偏头看她,仿若探究。
“兄长此言差矣,他非是魔族,乃是半魔,他身上仍旧流有一半的人族血脉。”
祝云梨迎上兄长的目光,坦坦荡荡,毫无私情。
祝云鹤暗自放下心来,方才云梨所为与平日有异,他不禁起了疑心,现下看来,她并无异样。
也不怪他生疑。
云梨生为青鸾神女,是他们祝家这辈最为尊贵的血脉,天资奇绝,千年难遇。祝云鹤还记得,她诞生那日,百鸟来贺,环绕青鸾山巅久久不散,直到祝云梨发出降临这世间的第一声啼哭,鸟群才散去。
据父亲所言,此乃千年难得一见的瑞象,唯有青鸾血脉现世,方会如此。
这是神鸟青鸾在护佑他们。
然而传说中神鸟青鸾久觅佳偶而不得,于镜中窥己貌,得悟,镜中即己身所求之伴,自此不再寻觅。因此,历代身负青鸾血脉之人,无一不是薄情寡欲,情窍难通,无有私情,遍爱世人,身负除魔卫道之重任。
他以为,云梨此生,该视万物皆平等。可是方才,她倒像是在为燕饶打抱不平。
祝云鹤叹道:“是,是我对他心存偏见了。”
祝云梨默了默,说道:“不过舒老与兄长提醒的是,我会对他多加提防。”
“你心里有数便好。”
到了凌云居院外,祝云鹤让她稍等,进屋拿了把剑出来。
“这是那小子的,你带回去给他。”
祝云梨接过来,稍一探查便知这是把仙剑,锻造精良,材质上乘,有灵。
剑柄上刻“琢玉”二字,乃此剑之名。
“好剑。”
剑身光泽柔和,寒意尽掩,一如燕饶此人,锋芒尽敛。
祝云梨踏着如墨夜色,溜达回栖云居,看见燕饶房内还有光亮,便走到他门前,唤他:“燕饶。”
然后听得房内有人起身走来,门被人从里侧拉开。
燕饶逆着光,身后油灯的亮光将他的身形勾勒出来,镀上一层暖黄色光芒。
他有些意外:“仙子何事?”
祝云梨把手中仙剑递到他面前:“兄长让我把这个给你。”
燕饶接过来,怔愣片刻。
他的手不自觉用力,将剑握紧,静然立在那里,不发一言。
祝云梨看他这模样,想是忆起往事,心神不宁,恐怕没心情同自己讲话,便抬步欲回屋去。
走出两三步,身后传来燕饶低哑的声音:“多谢掌门,多谢……仙子。”
她停下脚步,没有转身,淡淡道:“本就是你的,何谈谢字。”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早些休息。”
燕饶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待她进门,垂了眼睫,又在原地呆站片刻,转身回屋。
他将琢玉剑放好,吹灭油灯,合衣躺在榻上,一夜无梦。
翌日卯时,他整理妥当,候在祝云梨门前。
院里晨起洒扫的两个仙侍看他一眼,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祝云梨知晓他候在门口,便唤他进去。
室内点着凝神香,祝云梨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眼微阖,有淡淡荧蓝光芒环绕在她身侧,时隐时现。
见此景,燕饶脚步放轻,以免打扰到她的早间修行。
祝云梨缓缓吐息,睁开双眼,眼底微光一闪而没。
她看向桌上的莲座琉璃盏,对燕饶道:“你去后山灵潭,给它换些水。”
燕饶捧起琉璃盏,其内游有一条通体晶蓝的小鱼,唯有鱼尾末端呈莹白色。
在有些逼仄的琉璃盏内,它也游得这般快活。
“桌上那颗引灵珠你也一并带去,把鱼放进灵潭,待它游上一时半刻,你再盛了潭水,用此引灵珠,引它回这琉璃盏。”
“是,仙子。”
燕饶拿起引灵珠,稳稳当当地捧好手中琉璃盏,向灵潭而去。
后山灵潭,乃青鸾山灵气最为浓郁之地。
昨日玉总管带他认路时曾言道,于此间修炼,可达事半功倍之效。
这里终年云雾缭绕,实为有形之灵气。潭水清冽,寒气尤甚。潭中央有一石台,为千载冰髓所制,坐其上,灵气入体,剔除体内杂气,巩固经脉筋络,于修行大有益处。
不知仙子养的是何方仙鱼,竟须得这灵潭之水滋养方可成活。
燕饶缓缓蹲下身,将琉璃盏中一尾鱼放归灵潭,看它撒欢而去,不禁弯起了嘴角。
晨光熹微,他独身在此,竟觉心神放松少许,不似昨日那般紧绷。
也就在这心神放松的时候,他想起自己昏迷前听到的,兄长对他最后的叮嘱——藏起来。
他试图理解兄长此话含义,却无能为力。
燕家现如今为仙门所不容,人人得而诛之,他自是知晓。可如此浅显之事,并不值得兄长在那种危急时刻还要特意强调。
到底,要他藏到何处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