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雪已经积满了庭院。谢清邈仍在房中看着折子,我半身趴在窗子上,百无聊赖。房中很暖和,我便只穿了中衣,褪去了鞋子,一下一下地晃着脚丫。
谢清邈却有些看不下去了,道:“成何体统,快给孤穿好。”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他叹了口气,问道:“从小都没人教你何为女儿家吗?就算是武将,也不该在外男面前这样。”
“你也不是外男啊。”我瞪了他一眼。
谢清邈顿了顿,耳朵通红:“还未成亲呢,休得胡说。”
我无语,道:“殿下,你是有多呆板啊?不会是一直呆在宫中从来没有出去过才这样的吧?”
他执笔的手猛得颤了颤,过了许久,他才“嗯”了一声。
“你出去过还......”我停住,思索了一会儿后惊愕道,“从来没有吗?你都去过哪儿啊?”
“挺多的,偌大的皇宫我遍遍都去过,每一座假山,每一方小园,每一处宫殿,嗯......很多吧......”他认真地回忆着,念念有词,“我还掉进过御花园的湖中过。”
“......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我看着他,有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这好像是谢清邈最沉重的枷锁,“是宫外。是江山美景,是人头涌动的夜市......”
“不是这处处一样,毫无情调的宫......殿。”我仍说完了。
谢清邈闻言顿了顿,哈哈一笑,随即眼神便黯淡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孤从小体弱,稍稍受冻便会染上风寒,何况出了这宫呢?孤是太子,是皇帝的儿子,是未来的储君,孤得从现在学习治国之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孤......没有时间。”
一股心疼之情涌上胸口。仅仅是天运、是身份,就让十四岁的少年成熟得像个大人。他的眼神很冷,很淡,又很悲伤,很孤寂,好像是独自一人,走过了几千年的风雪一般。正是因为天运、身份,令他无法抗拒,无法摆脱,只能永远、继续向前走。
但我是阮蓁蓁,是自由不拘的阮蓁蓁,是胆大无礼的将门之女,是这个少年,谢清邈的准太子妃。
我下榻,快速穿好鞋子和衣物,又从架子上取了两件厚重的披风,将其中一件盖在了谢清邈身上。
他有些抗拒,但被我强硬的力度比了下去,无奈,他问道:“这是做什么?”
“带你去打雪仗。我刚刚看了,雪已经积得很厚了,可以当场子了。你也没玩过吧?我来教你。”我细致地打了个结,确保披风盖得严实后,执起了他的手。
“不可。”谢清邈猛得甩开我的手,愠色道,“原先的你已经够胡闹了,现在还要得寸进尺吗?!”
他的怒气令我有些惊讶,但我仍然坚持:“只是出门打个雪仗而已,你都批了一天折子了,也该休息休息罢?再说了,你都穿成这样了,怎么会生病?也不至于那么体弱吧......”
“逾矩!”谢清邈怒斥着,反手将披风解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你了解孤吗?凭什么认为孤想出去?没错,孤就是体弱,弱极了!你也同他人一样,觉得孤是天才,是神童,永远拥有铜墙铁壁般的身体吗?那可真是可笑至极!大错特错!”
他重重地喘着气,一连串地说出了这些话,随后又重重地咳了起来。
我有些后悔,叹自己仍是太冲动,欲伸手扶他,却被他打掉了手掌。
“别碰孤!出去!”他怒吼道,泪水也不争气地从眼眶流出,“都是庸俗之人!都是愚蠢之人!都是......”他哭着,蜷缩在地上。
“都是被命运束缚之人......”他呜咽着。
可是,谢清邈啊,你也是啊,你也是被命运束缚的可怜之人啊,和我一样,和世人一样。
我向门口走去,鼻子却有些酸楚,你也只是个少年啊,是该肆意的少年啊......
我跨了门,轻轻合上,却没有走。他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门后传来,有不满,有无奈,有绝望,但更多的是愤怒,恨这世道,如此荒谬。
又过了一会儿,我终是忍不住,转身又进了房中,冲向谢清邈。
“你怎么还没走?孤不是......”他怒视着我,清秀的眉皱在了一起。
我没有管他的言语,只是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了他。
时间好像在那时停止了,他没有再哭,也没有推开我。我低头靠在他瘦瘦的肩上,有些哽咽:
“阿邈......你死心吧,我不会走的。”
“我意志力很强的,说什么便一定会做到什么。阿邈体弱便体弱吧,有我在,我带你出去,去看落日,去看孤鸟......”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去看成片的梅林......”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颤着身子,轻轻回拥住了我。许久,他才道:“你不要骗孤......”
我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两个破败不堪的人,在年少时立下的,最深远的约定,同样也是,这清冷世中,唯一不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