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瑟对危险值的预判向来是非常精准的,她直觉那人会对公子的安全造成伤害,她毫不退让地站在距离端方不到一拳的位置。
端方侧过头,绕过孔瑟,锦衣玉袍那样子端的是光明磊落,他摁住孔瑟僵硬的肩膀,像摸小兽一样拍拍她的后背:“走吧,那人是不会对我怎样的。”
孔瑟竖起来的尖刺瞬间被抚平,她听话地收了满身戒备,却仍是不安地走在他前边,很像是护食的猛兽。
对孔瑟而言,陈端方的性命和安全比她自己的还重要,她必须时时刻刻巡视他的周围,任何与他们磁场相撞的人都会被她隔绝在外。
龙椅上的皇帝有他的禁卫军,陈端方有他的孔瑟。
从夕阳余晖到清亮的弯月挂上枝头,端方和孔瑟两个人已经在这偌大的禁宫行走了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那太监依旧不发一言只顾着本分带路,端方月白的锦袍和她黑色的交织在一处,上下浮动翻涌,挨得极近。
“你离我远些,有点热。”端方冷不丁地开口朝着孔瑟吩咐。
“喏。”孔瑟往旁边挪了两步,没过多久又不自觉地移回来贴着他走。
端方怕热,他自动靠边边,孔瑟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他有些气恼,却没办法,孔瑟自己还没发觉惹了他不开心,只是尽忠职守,一心一意地努力保护公子。
上了太极殿的台阶,两人终于分开来一前一后地走,逐级而上。
方才同她对视的人,孔瑟终于看个明白。
这人长相粗犷,眉目坚毅,面中还蓄了两撇小胡子,身穿盔甲,手握利剑,应该是个职位不低的将领。
她脚步停顿,留意了下那人腰间别着的令牌,之后施施然地错过他跟上端方。
大殿门口有位手执拂尘的老太监如老僧入定般站在那处,见到来人是陈端方,他本就爬满皱纹的脸上又绽出朵朵枯败的□□。
他脚步无声,这让孔瑟稍稍诧异,并放下个心眼在他身上:这老太监身手不俗,有内力。
看来皇帝身边处处都是高手,他应该很害怕吧,生怕别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他下手。
之前刚入宫时的紧张刹那间烟消云散,她心下轻嗤,面色却不显,低眉顺眼扮足了奴才样。
“陛下等了许久了,里面请。”他挥挥拂尘为端方引路。
孔瑟本想跟着进去,却被直接拦下:“这位姑娘,太极殿无召不得入内,还请在外等候,若累了可去偏殿稍事休息。”
她摇摇头,站在殿外看公子进去。
她有些消极,在黄规子那儿自己没有资格,在这儿也没有资格,什么时候她能够和公子真正地并肩站在一起。
后来又嘲笑自己的天真,他父亲是荣恩王,他还是全天下人拍手称赞的才子,他终将会是打马从街过的状元郎,一众大家闺秀趋之若鹜的少年名臣,身份、家世、能力,孔瑟没有什么能和他匹敌的。
端方进了内殿,炎热的暑气被隔绝在外,殿里的各个角落都放置了坚冰,冒出丝丝凉气,他垂着头快步行走。
“皇上,陈公子到了。”老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高高出声提醒背对着他们的人。
之后缓缓退下。
那人背着手,明黄的龙袍在烛影的照耀下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端方跪在地上开口道:“问皇上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阚依旧没转过身,他把玩着玉扳指,认真地欣赏墙上的挂画,这画是上次殿试他钦点的状元郎裴裕所做,三天前他因为谋反罪被打入刑部大牢,明天就会被问斩。
他有些惋惜,伸出手沿着画卷寸寸地抚摸着,画上闪着金光,内里融入了金箔所制成的颜料,他勾起嘴角,玩味地问道:“端方,你可记得裴裕?”
端方思索片刻,试探性地问道:“皇上说的可是一甲一名的裴裕?”
“没错,他在朝堂之上公然忤逆朕,现下正在刑部大牢里。”他侧过身子,走到桌边,把一份名单递给端方。
端方双手接过,跪在地上迟迟不翻开看,他的眸子幽深,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暗藏杀机。
“朕很好奇,他一个初出茅庐刚在翰林院任职不久的状元郎,到底是谁在背后为他撑腰。于是朕派人去查了查他的知交好友,得到了这份名单。”
他语气听起来并不怎么差,甚至有丝莫名的窃喜,眼里有根根分明的血丝,近日来他一直睡不好觉,夜里翻来覆去临到第二日上早朝都未有长久闭眼。
陈阚在上首的椅子前坐下,等着陈端方说话。
“依臣之见,裴裕不像是会结党营私,企图谋反之人,他十年寒窗,家中父母早早逝去,对皇上也无深仇大恨,祸起无名。”
“可有人匿名举报,想必不会空穴来风。”
“奸佞小人尚且遭人嫉妒,廉洁之臣更是难敌陷害。”端方言辞恳切,字字真心。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陈阚在上位者的角度俯视跪在地上的端方,眼神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裴裕乃国之栋梁,杀了他百害而无一利。”
“子潺当真为大绥考虑,为朕考虑?”子潺是端方的表字,平时很少会有人这么叫他。
“臣绝无半点私心,望陛下明查。”端方重重磕头,俯首间垂下双眸,心思全然被遮盖不叫人察觉到半点。
陈阚沉默半晌,盯着端方的紫金冠不说话,他安静的时候很能唬人,毕竟皇帝当了这么久也不是白当的。
双方僵持了很久,陈阚突然大笑着站起来要去扶他,一边笑还一边拍桌子,笑的眼泪粘在脸上凝成水痕,他捧着腹部使劲拍打着端方的肩膀,到最后端方也没站起来,反而陈阚同他一块儿坐在地上。
波斯进贡的地毯柔软而糜丽非凡,此刻上面沾满了陈阚的泪水。
端方不发一言,任由皇帝高兴了夸他几句:“子潺心志坚定,慧眼如炬,裴裕没了,尚不足以让我动容可惜,因为有你在只会比他更出色。”
一会儿又发狂了地朝他低吼:“你父亲陈毓阁欺我手无实权,夺走本该属于我的尊崇,欺下犯上,终有一天我会手刃了这个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