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飞鱼的家乡在中国南方一个小乡村,两个沿海城市夹杂中间的地段。
在本世纪开端以前,乡村中还有不少人,从小孩到青壮年,各种类型都有,整个乡村很小,因此大家人来人往间也都认识。有时候飞鱼走在路上,乡间七拐八弯复杂绵密的路上不知道哪里就冒出来个人跟她打招呼。
飞鱼其实一开始不叫飞鱼,叫费雨,名字很应她地地道道女生的事实。她在七岁那年做了一件相当的壮举,该壮举直接成就了“飞鱼”之名。
那一年正值盛夏,七岁的小费雨和一众同岁孩子到水边玩,不知道是谁家搬来那种乡间采摘棱角的木盆摆在河边上,看上去是被遗弃了,因为这条河年前淹死过人,自从那件事过后,大家都认为这里不太吉利,就连河边上经常走的小路都渐渐长满了过膝的青草。青草在夏天时候常常掩映在明亮的日光下,乡间的热浪带着风一起起伏,草叶子彼此间相互发出轻微的碰撞,簌簌的声音犹如落叶,使人听了浑身发痒。
小孩子都是奇怪的生物,他们对大人明令禁止的东西总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只是这种危险的举动谁也不敢带头去,费雨当时呆呆地站在一众人中间,也不知道想什么,就直接冲了上去。
木盆滑到河中央的时候,众人才想起这条不知道开端和尽头的河在年前曾经淹死过人。
大家都睁着乌黑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木盆中的费雨,生怕对方下一刻就跌落河中,可是直到对方安然无恙的划到另一端下来,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人的情绪奇怪,在不能掌控的时候希望不要发生意外,一旦落归实地,安然无恙又缺少了某些情趣。
费雨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年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跨上那个木盆,但是自从那次以后,大家叫起她的名字都会添上一句,“就是那个像鱼一样的人啊。”可不是吗,在水面上游刃有余的,除了常年在水底的鱼群以外,还有什么呢?
只不过那条河里是没有鱼的,或许早年有,但自从发生淹死人的事情后就没有了。反正,再等到以后大家提起她时,她就已经是“飞鱼”了。
飞鱼今年二十六岁,是个身材胖胖的女孩,脸上总带着稚气,让人看到总会想起小时候的样子。小时候的飞鱼并不出彩,在当时所有小孩子中间是最害羞,最胆小的一位。长相上倒是没太大区别,小乡村下整天在外面野的孩子总有一副黑红的脸蛋,和穿得脏脏的五颜六色的衣服。
就连舒婆婆见了飞鱼也会说她是一个毫无特点的女孩。
舒婆婆是飞鱼的亲奶奶,在整个童年时期,她都是和对方相依为命。因此再往后的时光中,每当飞鱼回忆起过去,必定会有舒婆婆的身影。
舒婆婆全名叫做舒绣华,是一个非常文气的名字,只可惜对方并没有念过书,甚至连字都是不识的,在这个小乡村里,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改革开放的春风好像并没有吹到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大家都过着一种贫穷的生活,就连飞鱼的母亲也没有念过书,她从小就给生产队放牛,那时候放牛是一件很讨巧的活,小孩子都可以。
舒婆婆是一个面容和蔼,看上去有些老年痴呆的女人,脸上被岁月增添了数不清的皱纹,有些蜡黄,手指粗糙,笑起来会露出一口好牙,她今年已经六十三了,还能咬得蚕豆嘎嘣嘎嘣脆。不过舒婆婆并不真像她看上去那样痴呆,相反,她是一个异常精明的女人,否则不可能一个人拉扯大了飞鱼的母亲和飞鱼的舅舅们,又拉扯大了飞鱼和其他小孩子。
因此尽管飞鱼并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有本事的。
(1)
1995年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哭声在乡间青森灯光照下的医院响起。
医院是整个乡镇唯一的一家,环境十分糟糕,水泥的地面上时常会出现浓厚的碧绿的痰,还有踩过了的烟头和各式各样的东西,白色的瓷砖砌的墙面,墙面上也很脏,黑糊糊的甚至还有些黏黏的感觉,让人异常恶心,头顶的灯光永远是惨淡的青光,照得下面一排排白布铺的病床十分死寂,尤其是停尸房里,尸体刚刚送进去,好像随时就会诈尸起来地上走几圈一样。总之那个时候的医院走进去是需要勇气的,一般人家没出什么大病都会去小诊所,那里环境要好,价钱还便宜。
飞鱼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的。
飞鱼的母亲在医院里没呆几天就回家了,原因是家里没那么多钱花在医院里,在乡下人眼里,坐月子哪里都一样,不一定非要躺在医院。飞鱼和妈妈是一起被接回家的,刚出生的时候小身子皱巴巴的,显得异常难看。
在母亲的眼里,飞鱼是胆小上不得台面的。
飞鱼的奶奶赶在计划生育之前生了一窝孩子,可是轮到飞鱼的母亲时计划生育正实施,只生了一个女孩便没有再生了。还好飞鱼的爸爸不是一个非抱到儿子不可的人,他得了一个女儿心里也乐呵得很。
他和飞鱼母亲的结合并不是出于自由恋爱,那年头对于乡下的青年男女来说,远没有城里那样多姿多彩,他们只是一辈子按照上一代的动作不断重复,几乎整片邻近的村子里都是文盲,大家哪里顾得上什么“自由恋爱”,对于他们来说,能找到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就很可以了。
飞鱼的爸爸妈妈就是这样搭伙过日子的,两个人也吵过架,但从来没动过手。按飞鱼爸爸的话来说,动手不值当,都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吵架离家出走跑就跑了,总有回来的时候,打架可就不行,人家跑了就不会回来了,他怕啊。
总之不管怎么样,这样半斤八俩结合起来的两个人也算是一起过了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