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该挺晚的了,但是大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容竞凡在送卫然春回家的路上,瞧见前面有人群在看热闹,她有些好奇,便十分不嫌麻烦的带着卫然春一起凑过去看。
她挤不到前面去,只能踮起脚去瞧人群之中是什么。隔着几层人,她听见一位大叔在骂人,“你这个赔钱货,白眼狼,不守男德的臭婊子,我生你养你,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你看看你,一个男孩子家家的,穿成什么样?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抛头露面丢人现眼,我看了都替你臊得慌!”
容竞凡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就看到那大叔对一个女孩子拳打脚踢,她看不下去,正要上前阻止,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竟然是周思言,她刚要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周思言跟别人不一样,眼前这件事,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这件事的发生也是一个意外,周思言本来是想着趁书院放了假,下山打零工挣一点钱,可是他没想到会遇上在花朝节出来玩的爹和后娘,后娘看见他还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他,而他的亲爹见了他,简直恨不得他去死。
周思言不能理解,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残忍的会是他的亲爹。
好像从他生下来那一刻起,他的亲爹就开始恨他了,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爹差点用被子闷死了他,就因为他是个男孩。明明他和他是一样的性别,但是他爹却将他视为眼中刺肉中钉。
被亲爹折磨,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事情。就算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部都讨厌他,周思言都觉得无所谓,因为他不在乎陌生人对自己的看法,但是爹不一样,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在乎这个亲人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他多想被人爱啊,可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他想要爱的人,却发自内心的憎恨他的存在。
每次一想到爹,他就很难过,他最难以忘记的是他爹看他的眼神,冷漠又厌恶。一想到那个眼神,他就觉得自己好像阴沟里的老鼠,被所有人唾弃。即使这样,他依旧希望得到他的爱,哪怕只是一天,他都想尝试一下被人毫无理由毫无保留偏爱着的感觉,就像其他孩子享受娘爹与生俱来的爱一样。
可是这个希望也许永远都无法实现了,此时此刻,他的亲爹,正当着陌生人的面辱骂他,殴打他。
难道是他不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吗?难道他愿意打扮成女人的样子吗?这个世界是被女人统治的,如果他不冒充女人,那么他不会有任何向上的机会,他费尽心机,忍受这些屈辱,说到底也只是希望被人承认,被人爱。
身体上的疼痛,周思言早已经习惯了,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心理上的痛苦,他蜷缩在地上,任由他爹踢他,他感到心灰意冷,永远的放弃了讨好爹的想法,从此以后,他便无母无父,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在这世间,只凭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
容竞凡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看到周思言的头发被他爹抓乱,衣服被他爹扒下扔在地上用脚踩,她发自内心为他感到难过,可是她知道,他一定不希望被认识的人看到这一幕,他肯定也不想让人出手帮他,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作什么也没见,赶紧带着卫然春离开。
幸好卫然春还醉着,正闭着眼睛缠在她身上,不然让她看见周思言这个样子,以后周思言再也不能呆在于水书院念书了。
容竞凡带着卫然春匆匆回了卫家,没敢在路上停留一刻,好不容易把她送到家了,卫然春抓着她的手不肯让她离开。容竞凡没办法,只得送佛送到西,一直把她送到她的寝房,给她盖好被子,哄她睡着,才能脱身。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没想到飞来横祸,走在路上被别人扔出来的花瓶砸到了脑袋,她痛得叫出了声,立马就有两个小厮跑了出来跟她道歉。那个扔花瓶的人听到声音也出来看了,不过他是被人推着四轮车出来的。
容竞凡的头还在流血,那两个小厮赶紧将她扶进屋里,又派人去请大夫来瞧。坐在椅子上等大夫的时候,那个罪魁祸首被人推着到了她面前,不太真诚的向她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误伤了你。”
他拿了干净的白帕子替她捂着伤口,他和她离得那么近,容竞凡将他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他跟卫然春长得很像,又跟卫然春住得这么近,很可能是卫然春的弟弟。光看他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呢,谁能想到刚才他还很暴躁的发脾气往门外砸花瓶呢。
他长得很白,不过是那种不健康的白,可能是因为刚才动怒,脸上还有些红,而这红衬得他的白更病态了。容竞凡问他:“你是小春的弟弟吗?”
“小春?”
这个称呼好亲昵,光这个称呼,就能让卫嘉和嫉妒他那个健康的姐姐了。他刚生下来的时候并不是残废,是娘亲炼丹药时丹炉爆炸,炸伤了碰巧在丹炉旁玩耍的他的双腿。本来他以为娘亲会因为这件事而怜惜他,可是他没想到娘亲心里完全没有他,也许娘亲心里谁都没有,她就知道修仙,整日里忙着炼药,姐姐也像娘一样,只会不务正业。
他变成残废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这么多年来,他都把自己关在这个小小的四方院子里,一个朋友也没有。他刚才砸花瓶,是因为他愤怒,他看到大家在开心的过节,而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人陪,他恨这个世界也恨自己,他恨为什么大家都在热热闹闹的和好友相聚,他却要一个人冷冷清清躲在没有光的房子里折磨自己。他将怒气发泄出来,便将眼前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哪里想到会砸到一个陌生人。
他们卫府,很久没有来过生人了,卫家的人总是跟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朋友也不多。他从未听说过姐姐在外面交了朋友,所以姐姐突然带了一个人回来,实在让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