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折腾罢,待三人打道回府时已是时将入夜,薄暮冥冥。
今日这桩事因着人证物证俱在,且满凤阳城那么多的人看着,衙门里断起案来倒也快,赵庭芝几番陈述加之手握那纸契书,直指陈家以一纸伪契污蔑赵家且当街抢人,将事情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本如鸢还以为那陈家管事那般跋扈且又是惯会颠倒是非黑白,还会替自己再分辨两声,岂料他自上了公堂后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起先陈述原委时还能故作镇定地掩盖两句,待到师爷验明了契书确系伪造,那陈家管事一下子就绷不住,一头栽下磕在地上把事情全认了。
原来自三年前贺清流被邱老先生赎走之后,陈家本是没再想过这桩事,也未曾去记得贺清流这个人,毕竟于他们而言,清流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奴仆罢了,能被高价赎出去已然是陈家占到了便宜,少了一个再花钱买一个便是。
然最近一段时间陈家老爷却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知晓了当年邱老先生替贺清流赎身后没多久就过世了,老先生无后又无亲,在世时却待贺清流如子一般。
陈家老爷以为贺清流承了邱老留下的家产,又听闻其家产颇为丰厚,宅院一座,别院一间,加之百亩良田。如此殷实丰厚的家产皆落在了贺清流一人头上,财不外露,他自是行事都小心翼翼,惟恐他人惦记,便干脆来了凤阳改头换面,竟还做起了赵家铺面的掌柜。
而听闻此事后的陈家老爷便惦念上了这件事,原因无他,只因陈家小儿实在败家,便是池州秋岭庄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最好勾栏舍里散千金,几年下来几乎快要把陈家家底败光,陈家老爷日日焦心之际却听闻了此事,故此便心生一念。
先是托人仿照贺清流从前在陈家曾留存的字迹签了这样一份卖身契,盖指印时又惟恐他人瞧出端倪且自作聪明地故意印得模糊些,以为用张稍微黄些的纸张又有极为相似的字迹,便不会有人那般仔细地去看。
跟着便叫管事何荣拿着这张伪造的契书带上人前来凤阳赵家拿人,只盼能将贺清流以逃奴的名义捉回去,回去之后自然就能关起门来,从贺清流的手里把邱家的家产弄到手。
公堂之上真相大白,气得贺清流青筋暴起,径直一口啐在那陈家管事脸上,直言邱愠老先生生前乃是高风傲骨的清流文人,别院没有,只有草庐一间和薄田几亩,最是两袖清风亦清贫的人,便是为了替他赎身,都是病重之际知晓自己时日无多,索性散尽了自己的续命钱,哪来什么丰厚殷实的家产,说完就落了眼泪。
听到此处,同在堂上的如鸢心中亦不免感慨,这清流小哥也是个可怜人,而那邱老先生更是个好人。
待出了衙门口,瞧着天上的暮色,这一日的热闹也总算是罢休。
赵庭芝先是让周管家先带清流小哥快些回去休养,正要同如鸢二人也打道回府时,只又瞧了瞧不远处一众围观的人群外,又差顾二前去看看,如鸢问及,他只道去看看是不是有熟人。
回到赵家时已然将夜,方才踏进门还未下阶梯,就见顾二匆匆忙忙地回来了,他本要回禀事情,但瞧如鸢二人也在,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如鸢正想着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不听倒也无碍,赵庭芝却道:“无妨,你且说吧。”
顾二点点头,便道:“回公子,方才您在衙门外瞧见的那人的确是四老爷家的齐宁,小的按您的吩咐一路小心跟了去,那齐宁一路行色匆匆,跑得飞快,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应当不是出来采买东西的,直接从衙门外一路奔回四老爷家,进门的时候还额外小心多看了门外几眼,似是怕被人发现,后面就没再出来了。”
片刻,赵庭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顾二得了令正要离开,然赵庭芝又拦下他脚步:“对了,今日在铺子里你被那陈家来的踢了一脚正踢在肚子上,也去孙大夫那里瞧瞧吧。”
顾二愣了一瞬,脸上跟心里旋即都热乎乎的,只憨笑着道:“瞧公子说的,小的怎么说也练过几年,不过被那泼才踢了一脚,当时吃痛,没过多久就不碍事了,哪里用得着去瞧大夫?多谢公子!没什么事,小人就先下去了。”
说着就感激地朝赵庭芝抱了个拳,跟着一路欢快地走开了。
如鸢瞧着这顾二哥倒着实可爱,只是听他方才所说的,应当就是在衙门外时赵庭芝说的那个熟人,她心中敏觉,很快理清了这
层关系,便问了句:“四老爷?是庭芝兄你家的亲戚?”
赵庭芝轻轻颔首:“是,方才从衙门口出来不是同如鸢你说瞧见了个熟人吗?我让顾二跟去看了看,便是我四叔家的家奴,一个叫齐宁的。”
“你四叔家的家奴?”
如鸢顿了顿,“庭芝兄你还有个四叔呢?”
“是啊,我父亲本是兄妹四人,祖父去世后四兄妹便分了家,家父为长,二叔幼时早夭,三姑母出嫁后随姑父出仕远居鹤州,余下一个还在凤阳的,便是四叔赵敬亭。”
赵庭芝徐徐解释,嘴角还挂着一点淡然的笑。
“既是庭芝兄你的亲四叔,怎么此前都不曾听你提过?且适才缘何你要叫顾二哥去跟踪他的家奴?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如鸢关切地问道,昆玦虽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感兴趣,但也并未打断。
闻言,赵庭芝一刹笑了开,随即又摇了摇头,无奈道:“如鸢你别见怪,他虽是我亲四叔,不过跟我们家并不如何来往,故而此前我才不曾提起过,且你们有所不知,我的这位四叔啊......最爱来看我的热闹了。”
“看热闹?庭芝兄你的意思是......?”
如鸢疑惑,赵庭芝徐着气盈盈一叹,而后苦笑:“自我八岁时父亲过世后我接管了家中产业,我的这位四叔就对我‘额外关照’,这些年但凡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他都必得来看一看热闹,就好比今日铺子里发生的事。”
“若是旁人惹出的是非,他便定要来瞧上一瞧,而后便拿着长辈的做派来敲打我一番,旁的便罢了,只是有些时候......我叫顾二去看看,瞧着他又叫家丁来打听这一场是非,大抵今日又是来看热闹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