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直直喷了出来,呛得他满脸通红。
他咳喘着,刚冲到门口,就撞上抱着盆走出来的丫环,被罩了一身血水。
丫环瑟瑟跪倒在地,他怒喝了声“滚”,却也止住了脚步。
半盆水浇下来,被风一吹,带出几分清凉,他的理智也回来了几分。
虽然痛恨自己的懦弱,他仍是挣扎着去厢房换衣袍。
灰白色的衣袍上晕着团团的红,竟比修罗战场还令他心怵。
惨叫声隔着帘子传进来,长长短短,时高时低,像极了破城那一夜徘徊在旧朝宫城上方的哀鸣。
那时的他,披坚执锐,意气风发,无所畏惧,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因着一个小女子生出这般忧和怖。
那人仍在痛苦地唤着“七郎”,间或交杂着“救我”,听在他耳中,隐隐地变成了“七郎助我”。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二哥自厮杀中急急对他喊了句“七郎助我”,他便一马当先,杀出重围,杀义军,斩昏君,夺玉玺……遇见她。
“楚扬……”
一声高昂的呼喊让他回了神。
呼声凄厉又无助,仿佛一把钝刀,割在他的心头肉上。
楚扬冲出耳房,耳中只有婆子们的呼喊,却再无那人的声响。不祥之感升上心头,他再不作多想,一把甩开了拦着的众人,抬脚踢开房门,三步并两步冲入内室。
绕过屏风,入目便是刺眼的红。
瑾瑶倒在那一滩红中。
马婆子探着身子,用帕子拭着血。一个婆子跪坐在里侧,端着参汤,捏着她的下颔硬灌。
她的头歪在另一个婆子的手臂上,脸上覆着湿漉漉的碎发,如同破败的人偶,任人摆布,又如同衰败的蔷薇,片片凋零。
楚扬几步奔到榻前,伸手就去探她的鼻息。
鼻息渐凉,气流也太过缓慢。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几乎是全然不假思索地,他一把托起瑾瑶,捏住她的鼻子,埋头给她渡气。
他的身上突然迸出万千道银光,将他二人包裹成茧。
光茧之外,光影肉眼可见地流转、扭曲,人和物如墨迹般晕开,随着光波的荡漾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之间,除了光茧,再无一物。
万籁俱寂,不知过了多久,光茧猛然大放光亮,一阵刺目的银白过后,房内的景象又恢复如初。
瑾瑶呛咳一声,茫茫然睁开眼,无力地看向楚扬。
“七郎?”
“嗯,是我!”
楚扬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偏头扫了一眼呆如木鸡的众人,厉声喝道:“都愣着干嘛?止血!换汤!”
众人仿佛被按下了开关,纷纷行动起来。
徐嬷嬷端了碗上前,忧心忡忡地说:“就要卯时了,再拖下去,恐怕……”
“够了!没有恐怕!”
楚扬一眼瞥到漆黑的汤药,厉声打断她。
他深知用药的结果,他不容“恐怕”,大人孩子他都要!
他错开身,让稳婆跪回到瑾瑶身后,自己则坐到她身前,握着她的手,强忍着心痛催促道:“玉儿,孩子就快出来了,你快使力,再使使力孩子就出来了!”
瑾瑶摇摇头,自嗓子里挤出声音,模模糊糊的,似是“等”又似是“疼”。
他知道她疼,可是,不能再等了啊!
楚扬压着焦急,开始哄骗:“孩子一生下来就不疼了。你一直拖着就一直疼,你停下来一等,就又得重来。原本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生好,你总是停,就耗了这么久。”
瑾瑶依旧不肯用力,气若游丝地说:“一……盏茶……好……好久。”
楚扬想到他说的谎,心猛地一抽,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混蛋,可此时此刻,人命关天,他也只能狠着心强迫自己继续混蛋下去。
他抚着瑾瑶的脸,语带哀婉:“玉儿,你说的要永远跟七郎在一起,给七郎生好多好多宝宝,难道都是骗七郎的?”
“没……没。”瑾瑶委屈落泪。
楚扬用力握住她的手,“那玉儿再用用力,快些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好不好?玉儿听话,再用一次力,听话,再来一次,就一次。”
“你……在?”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在。”楚扬迎上她的目光,重重地点头。
不一会儿,稳婆们的指挥声、催产声和瑾瑶的嘶喘声又响了起来。
楚扬被瑾瑶按着手,不由自主地随她一同吸气、呼气、憋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人就汗透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洒入室内时,稳婆们欣喜地叫了起来。
“看到头了!看到头了!王妃再加把劲儿!”
楚扬的精神为之一振,语气变得高亢:“玉儿快使劲儿!”
瑾瑶咬着帕子,狠狠撑着他和婆子的手臂,整个人绷得死紧。
她的脸憋得通红,纤长的脖颈上也爆出了青筋。她的指甲陷入他的肉中,可他此时除了心痛也感觉不到别的痛。
他随她一起憋着气,只觉得脑子里战鼓隆隆,周遭的一切亦幻亦真。突的,他感到手上一松,继而是一片雀跃的欢呼。
“生了!生了!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喜得县主!”
楚扬喜得差点跳起来,见瑾瑶又痛叫起来,才想起她腹中还有一个,忙又重新托住她。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室内响起了第二个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又是一阵道喜声。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喜得……喜得……县主。”
“翁……主?”楚扬木着脸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翁、县主。”稳婆们赔笑着脸,面面相觑,自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失落。忙活半天,一个儿子没落着,她们的红封恐怕要缩水。
“县主……县主……”
楚扬又兀自咀嚼了两遍,方才大笑起来。
“玉儿,玉儿,并蒂莲!竟真的是并蒂莲!”
徐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