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也是年轻人,但他不喜欢年轻人喜欢的那些。
三年的昏迷仿佛一条分界线,将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泾渭分明地隔断。
过去的他仿佛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由别人的描述灌输给他,就连“爱打游戏”都更像是贴在他身上的贴标。他被种种标签影响,不自觉地去模仿过去那个人。
他不确定自己是被虚拟中的那个“楚扬”同化了,还是那个“楚扬”带出了潜意识里真实的他。
他苏醒以后,几乎所有的心力都被追寻真相的执念占据,就连对华璋的过度关注和复杂情愫,都同追寻的执念掺杂在一起,令他难以在男女之情和理性探究之间做出甄别。
所以,当他听到华璋和陆锦华聊起过往时,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意外和违和,以及很细微、很细微的刺痛。
并非楚扬有意窥私,而是这两个人实在“太会”找地方。
他们聊天的地方是个米字型的路口,距离楚扬入住的villa不到500米,在监控的覆盖范围内。更巧的是,他们站在路边,头顶的树上,就有一个影音监控器。
与陈开相比,丁奇对楚扬的熟悉度其实更高,楚扬自回归楚家起,就是由他负责保护的。在与楚扬的相互磨合中,他性格中耿直的一面被不断强化,很多时候,就像保护色一样,掩盖住了细腻敏锐的一面。
丁奇见识过楚扬是怎么待华璋的,一看到华、陆二人走到了一起,即刻遣走了盯监控的手下,直接一通内线呼叫把楚扬请到了临时监控室。
楚扬到的时候,华、陆二人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
丁奇站起来,让了座位给楚扬,贴心地补了几句他的分析和“前情提要”——
“酒会结束后,男的送来宾回villa、女的接送小boss家属回客房,在路口碰上了。俩人是高中同学,大学同校不同系。原本只是寒暄了一下,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工作和处事上。男的好像挺在意女的的看法,一直在自辩和游说。”
楚扬扭头看了他一眼,丁奇耸耸肩,乖觉地出门站岗去了。
监控室只剩下楚扬一人。
光线昏暗,华、陆二人的神情在监控里看不分明,但从陆锦华的语气听起来,他们聊得并不愉快。
陆锦华:“你运气好,因缘际会合了老板的眼。你现在觉得有老板罩着,安全安逸了,甚至觉得我们这样的,叫‘钻营’,不屑于我们为伍了。你的清高只是因为幼稚!树大招风、伴君如伴虎、花无百日红,这些道理你都不懂。”
华璋:“嗯,我确实不成熟,还在不断摸索着自己的路。但是你也确实有点儿想多了,我自己的路都没摸清楚,哪有资格嘲笑你呢?你追求上进无可厚非,可以多跟志同道合的人聊聊。”
陆锦华:“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志同道合呢?”
华璋:“人生的路有许多条。”
陆锦华:“说来说去,还不是看不上我这条!”
华璋:“照你这个逻辑,你也看不上我眼下选的路啊。”
陆锦华:“你这条路是死路!你想良性竞争,别人都在恶性竞争你拼得过么?你想独善其身,别人拿你当靶子你躲得开么?竞争失败了、被人陷害了,你以为会有人因为你的人品、能力替你说话么?错!没有利益绑定,谁会帮你?”
华璋:“你对我说这些,我相信是出于善意的关怀。我很感激,也能理解你的追求和压力。我还是那句话,人生不只一条路。我不适合走你选的路,但我会祝你得偿心愿,也请你不要非议我选的路。”
陆锦华:“我不是在非议,是为你好。社会有多残酷你真的知道么?普通出身的人,不过是工具或炮灰。要想改变命运,就得不惜一切代价地拼搏向上,自己掌握主动权、话语权!”
华璋:“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没有这么高的追求,我安于现状,只想做个平凡的打工人。”
陆锦华:“你不是没追求,你是不自信、不敢有追求!同是老板亲自招的,你是典型的高开低走——高预期、不够出众的工作表现。再看看另一个,长得不如你、学历不如你,可人家放得开,敢表现、敢出头,现在混得多如鱼得水。”
华璋:“人各有志。她确实很优秀,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陆锦华:“她值得,你就不值得么?人活着就是要不断努力、站得更高,你有能力、有条件,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不呢?机会在你眼前不断地溜走,你这是在挥霍你的幸运!每个人的幸运都是有额度的,用完了你就后悔了!”
华璋:“谢谢你的忠告。”
陆锦华:“我说了这么多,不是在教你做事或是想利用你干什么,更没想过要害你。我只是提醒你居安思危、不进则退的道理。大家好歹同学一场,恋爱谈不成……”
嗯?恋爱谈不成?所以她只是没有男朋友,不是没有过男朋友咯?她的前男友竟然是陆锦华么?高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莫名的郁气突然涌出,厚实地堵在胸口,楚扬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盯着屏幕。
夜色幽深,他看不清华璋的神情。
但陆锦华说话时,明显地朝她挪了挪,身体也朝她倾了倾,她没有躲闪。肢体语言没有拒绝,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陆锦华犹在继续:“友情总是在的,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从监控的角度看过去,华璋离陆锦华似乎只有两拳的距离,她的声音里带着笑:“嗯,谢谢。我相信你的人品。”
楚扬转身朝外走。
华璋自始至终维持着80分的应对,给了陆锦华80分的礼貌、80分的耐心,即使隔着屏幕,他都听出了敷衍。但他,不喜欢这样的8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