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能有如今的地位,离不开国君的励精图治。若是换一个庸君做谭国国主,恐怕百姓连饭都吃不饱。
参与攻谭很难捞到什么好处,这只会是赔本买卖,折损的将士和粮草花费都是难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灾荒年代,金银财宝没法立刻变成粮食,战争用掉的粮草,需要民间几次丰收才能重新填满?并且训练有素的铁血军队也不是想有就有。
可一方是国君,一方是臣子,且有伐梁之战例子在前,武国拒绝不得当,就会被扣下一顶帽子。
燕皇利用了这一点,对商悯的紧逼和发问都是他筹谋的一环,不管武国接受还是拒绝,燕皇都是赢。
接受就可消磨国力,不接受也可借由头发难,甚至提出别的要求。兵你不借,粮和武器你总可以借一借吧?更别说你武国的大公主也要参与攻谭。
一场谈话,燕皇有三个目的。
一为将商悯从大学宫和质子群体中剥离出来,分化质子们的联系。
二为试探武国底线,武国的应对将决定燕皇更进一步的计划。
三为更严密地掌控商悯,师从镇国大将军是好听的说法,把她放苏归身边,是为让苏归监管她。
现在这三个目的他基本都达成了。
就是有一件事,一件最根源的事,商悯冥思苦想,依然没能思考出答案。
——燕皇为何偏偏要攻谭国?
为什么是谭国,而不是其他国?
攻打这样一个国家,捞不到什么好处,还会让大燕失去西北屏障。严重一点说,这一战说不定会进一步动摇众多诸侯国对皇帝的信任。
当年伐梁诸侯齐聚,是因为梁国真的要造反,众诸侯怕天下易主,怕梁王上位后把矛头对准其余诸侯,再加上当初燕室虽不比建朝之初得人心,但终究仍有余威,是以伐梁。
但谭国……平心而论,商悯不相信谭国是真反!
自太后逝去,巨大的阴霾就笼罩了宿阳,连带着天下风云都变得变幻莫测,难以捉摸了。
……
“替朕拟信,送与武王,让他准备兵马粮草,助大燕攻谭。”燕皇吩咐。
下方文官一顿,问道:“可要将悯公主即将师从苏归的事告知武王?”
“不。待他来信拒绝朕,再告诉他。”燕皇语气随意,像是对之后会发生的事早有预料,接着赞道,“幸有柳卿为朕排忧解难,出谋划策。”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这位青衣文官动作不停,一封信即刻拟好,交给皇帝查阅。
燕皇微微点头,一旁的胡千面很有眼色地接过退下,去安排信鸽发出。
“陛下,臣有一事要禀。”那青衣官员垂首道。
“柳卿何事?”燕皇投下目光。
权倾朝野的大燕丞相柳怀信恭恭敬敬地道:“臣方才进宫,遇见几位皇族宗亲殿外长跪。”
() 燕皇问:“皇后也在?”
柳怀信答:“皇后也在。”
“不必理会,无非是为了阻朕攻谭,他们愿意跪就跪吧。”燕皇往龙椅背上靠了靠,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对政务感到疲倦,摆了摆手道,“柳卿可退下了。”
柳怀信谦卑躬身:“是,臣告退。”
他后退三步,正要转身离开大殿,不经意一抬头,却发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皇帝就阖上了眼,胸膛微微起伏,好像是睡着了。
燕皇是真老了……他眼神不易察觉地一沉。
走出大殿,柳怀信弯下的腰挺直了,他整理衣袖,正看见胡千面胡公公传信归来。
他连忙上前一步,拦住胡千面,笑容满面地喊了句:“胡公公!”
“柳大人何事啊?”胡千面笑眯眯地停下脚步。
“为臣者,总是要为陛下分忧解难,在下入朝也有几十载,为陛下处理大小事无数……”
胡千面神情隐含不耐,一甩拂尘,笑道:“柳大人直说便是。”
柳怀信止住话头,终于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陛下他为何要攻谭?”
“在下冥思苦想,实在是……琢磨不透陛下的心思啊。”
当朝丞相面对胡千面,言语间竟然颇为敬重,实在滑稽。
“陛下之事,本就不是为臣者该探听的。”胡千面拖长了腔调,“只是你我二人私交甚笃……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只说给你一人听,柳大人离近些。”
柳怀信附耳过来。
“当初皇后娘娘选中彼时还是四皇子的陛下做夫婿,谭公极力反对,言陛下出身低微,不过小小宫婢所生。”
“嘶!”柳怀信不敢往下再听了。
“然后这话,不知怎么的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胡千面点到为止,“谭公心术不正,辱及陛下,该杀。”
“该杀,该杀!”柳怀信附和两声,看了眼天色,圆滑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政令院处理政事。胡公公先忙,在下告辞!”
“柳大人慢走。”胡千面道。
柳怀信一拱手,走出老远还在琢磨,谭公就算真的侮辱陛下出身,这都隔了几十年了,陛下当真记仇记了四十年有余,还因为这件事要攻谭?
这必然不是主要原因,充其量只是个引子。
他信燕皇对谭公心有芥蒂,但不信这个芥蒂会让燕皇攻谭。
然而不管是柳怀信还是胡千面,他们在敷衍彼此的同时都没提过攻谭名义上的正当理由——太后之死。
他们都清楚这是假的。
柳怀信冷笑一声心中暗讽:“死太监还端什么架子,也敢说一堆屁话敷衍我?也就仗着有靠山……”
他路过宫外石板铺就的路面,按照礼仪对着跪在地上祈求皇帝撤回攻谭之命的十几位皇族宗亲行了个礼。
他们大多与谭国结有姻亲。
那些老老少少有些只当没看见他,有些对他怒目而视。
柳怀信毫不在意,他看一眼跪在最前方布衣荆钗脸色憔悴一副请罪模样的皇后,垂着头绕道而行,像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