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张龙椅上坐了三十年。我登基时,立誓要做出一番旷古烁今的大事业,我传下质子令,一步一步谋划伐梁……”
他忽然停了下来,商悯皱眉问:“然后呢?”
“然后就此止步。”他嘴角和眼中都是苦意。
“刚开始中蛊时,我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只是偶尔会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事,我以为是我累了,可情况越来越严重,一点一点陷入了更深的幻境之中,直到十五年前,我彻底丧失了意识。”
皇帝拍了拍身下的龙首椅,眼神苍凉。
“在那之后,我不再是皇帝了,只是一个于家国无用的废物,一个愧对圣人教诲的小丑。我死后当有恶谥,我也不应葬入皇陵,千百酷刑施于吾身,也不足以弥补我对社稷造成的伤害。”
商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等皇帝情绪平复了一些,她才问:“幽禁子邺是你自己决定吗?想要占领梁国疆土,也是你自己想法吗?”
皇帝身体一顿,他嘴唇颤抖,道:“是。”
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的力气,他瘫倒在椅子上。
没有借口,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谭闻秋利用了他,或许一桩桩一件件事确实有她在背后引导,伐梁是她想看到的,可是在皇帝修行了观气术,没有被幻心蛊完全控制的时候,她不敢过多冒头,也没有那么多插手的余地。
“妖定有办法隐藏妖身。”皇帝并不清楚他们隐藏妖身的关键在于转生秘法。
褪鳞之前,妖魂人身,褪鳞之后妖身渐显,方才能被看破。
他哀声道:“夫妻多载,我不知道她竟然是妖,不知道大燕依仗的太尉苟忘凡也是妖,我那长子,已经舍去了旧名,化名谈烨,现在对他母亲言听计从,可悲!”
“哈……”商悯笑了。
她实在是没忍住,这的确是一件可悲又可笑的事情。
皇帝不了解子邺,哪怕他是父亲,是令太子臣服的君主,他此刻还是认为子邺会向着他的母亲,而不是人族。作为父亲,他对姬子邺的了解少到令人发指,作为皇帝,他识人不清,竟看不清谁才是忠于社稷的。
为君为父几十载,他教导子邺,却不知道子邺是什么样的人。
“何故发笑?”皇帝怔住。
商悯止住笑意,冷漠道:“我不告诉你。”
皇帝神情更显怪异。
要是姬子邺在这里,他会急于向父皇剖白心迹吗?
商悯很难揣测他的想法,可是如果换成她,她是懒得向这样的父皇解释的。清白很重要,但也要看是对什么人展露清白。
对于某些人,真是多说一句话都欠奉。
不过,商悯会把皇帝的话完完整整转述给子邺,让子邺决定要不要对皇帝解释。
皇帝快死了,也许子邺不想他死不瞑目
。
商悯对皇帝实在是没什么感觉,现在也确定了他不是完全无辜,对他本就趋近于没有的敬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商悯原本有敬畏,是因为皇帝具备强权。
皇帝没有了强权,也没有令人拜服的德行,自然也丧失被敬畏的资本了。
现在的商悯,敬畏谭闻秋。
“你要死了,就在明日。”商悯静静道,“舅舅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我可以尽力去办,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大燕。最好别交给我什么难办的事情,冒险的事我不做。”
“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需要办的事,也就那么一件,就在明日。”皇帝沉默一会儿,缓缓道,“我死后,应当是子翼那孩子继位,他才十五,你……能不能不要杀他?”
话一说出口,他突觉不对。商悯也是在孩子的年纪,他却在求一个孩子不要杀了另一个孩子。
皇帝心底感到无比扭曲和荒诞。
“我尽量,如果他不碍事。”商悯慢声道,“你觉得,杀什么人是我能决定的?”
她身体前倾,手放在桌案上,审视着面前的老人。
“不,我杀谁是谭闻秋决定的,谁是她的刀,我就得杀谁,天下人就要杀谁!”
皇帝一怔,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双目圆睁,浑浊的眼神难得清明:“好一个天下人!”
他一生被阴谋、算计、权力、谎言、欲望包围,他理智地布置阴谋,冷酷地算计别人,满心欢喜地攫取权力。可他的欲望还没有被满足,突然就变得一无所有。
生命的倒数第二天,他尝试捡起在几十年前就被他抛之脑后的亲情,他可怜子翼,不仅是因为他是他的孩子,还是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即将步上他的后尘。
他发出请求,保护子翼,放过子翼,商悯答应了……也拒绝了。
“我这一生,都是个笑话。”皇帝闭上眼,被虚假的幻境刺痛,不管在幻境里还是在幻境外,他都不是皇帝,“忙忙碌碌,终一场空……罢了,罢了……”
他的面孔干枯而颓败,“武王之女,武国大公主商悯,上前听朕遗旨。”
商悯惊讶地看着皇帝,思索一息,上前行君臣之礼,道:“臣商悯,听旨。”
“朕在位三十载,无才无德,不辨忠奸,不能保社稷,使妖魔窃国命,是罪一也。未教子女,使以为有仁心者,二罪也。朕愎谏无仁行,与诸侯、人臣、子女生隙,此三罪也。及天下乱状,不能制,四罪也……”
“今妖族现世,众诸侯当自勉之,朕寿命尽,未能回天,唯有三愿。一愿天柱危而复存,再无妖魔;二愿天下碎玉重聚,乾坤重塑……三愿,以贤为帝,复我盛世。”
“若燕室不存,勿屠朕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