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之,” 她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想做仙尊吗?”
叶秉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微怔后道:“想。”
毕竟他所求之物,只有成了仙尊才能得到。
陆灵姝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自从被她师尊带回仙山后就是当仙尊培养的,万年来都是。
她从未与旁人说过,可偶尔的时候,她闭关出来,坐在山巅看着仙山云海翻涌,也不过枯坐几日继续修炼。
她其实……不怎么想他当仙尊。
但既然这是他所求。
陆灵姝认真看着他道:“秉之,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些,但……你还记得我吗仙山的第一条山规吗?”
“记得,魔为恶,妖为孽,除尽恶孽,庇护苍生。”
陆灵姝点头:“这条规是我的师尊留下的,在进门第一日,便对我说起,除我之外,他还有两个徒弟,对此规理解各不相同,你的大师叔,他认为魔虽然大部分都是恶,可仍有一部分是善的,而你的二师叔,则认为人并不无害,人心有时比魔、鬼可怕的多。”
“那师尊呢?”叶秉之直视着她道,“您又是如何想的呢?”
陆灵姝眼眸有一瞬间的失焦,片刻后回神道:“我曾在一书中看到过一句话——为天道所弃者为魔,为仙者所弃者为鬼。”
她曾拿这句话去问师尊,可他却大发雷霆,撕了书后命她去后山禁闭,五年后才被放出来。
“……我不知道。”她叹息一声终是道,面上满是迷茫。
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与他说这些,只是心底莫名有个声音,让她说出来。
再看向叶秉之时,她眸色又温柔起来:“不必心急,你还有很长时间去领悟。”
半刻钟后,叶秉之离开了许府去处理今日的事,而她则问了沈知越在哪里,去找他了。
叶秉之和她说的是,师弟嫌这些事无趣,在府中别处。
陆灵姝动用灵力确定了他位置,踏步走去。
没过多久,她便找到了沈知越。
他站在府中偏僻处的槐树下,半边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几乎在她踏进门的瞬间,他就抬起了头。
语气轻松,眼眸微弯,却未有丝毫笑意。
“师尊来找我了?”他道。
“嗯……”她道,“事情解决了,一起回去吧?”
沈知越却是摇了摇头,问:“师尊可是那鬼物为何要来许府?”
陆灵姝迟疑片刻,终究是把事情都与他说了一遍。
沈知越一开始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到她亲手诛灭了鬼物。
陆灵姝不自觉止语,问:“怎么了?”
沈知越散漫道:“没什么,只是刚才在想,若是来日我做出这般事,师尊是否会向今日这般毫不留情?”
陆灵姝怔住了。
在那双黑沉的眼睛注视下,身体内血液寸寸冰冷,铺天盖地的惶恐几乎将她淹没,携带着疼痛裹挟而来。
眼前事物逐渐模糊,她看不清沈知越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想起阴乌说的那些话,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竭力使自己一如往常,面上看不出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听见自己这般开口。
“我不会让你这般做的。”
她听见一声讽笑。
“是吗?”青年意味不明道,“若我已经做了呢?”
“我在魔界时,杀过数不清的修者,恶的善的,也有像师尊这般一心护佑天下苍生,而挡了我的路,被我杀死的。”
“师尊……”他叹息开口,“你不会当真以为我能干干净净的爬上如今的位置吧?”
庭院一时之中陷入寂静。
沈知越看着面前人苍白的面色,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初时他不说,是担心妨碍计划,而现在他更想看到眼前人挣扎于道义与情感的模样,看着她沉浮挣扎,痛苦不已,受自己与天下诘问。
陆灵姝依旧神色冷淡,脸色更加白了,毫无血色,白的几近透明。
向来清冷的嗓音显出几分低哑,像是在烈火中灼烧数日,嘶哑艰难:“……以后不必了,之前的……我会替你赎罪。”
沈知越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眉目风流艳丽,笑起来的时候戾气尽散,仿若盛开的茶蘼花,绯极艳极,香极恶极。
他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尚留着几分笑意的眉间肆意风流,看上去不像个魔,倒像个人间的富贵公子。
恰逢一阵风吹过,陆灵姝站在庭院之中,身形单薄,脸色惨白,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一般。
可不是吗?
沈知越残忍地想。
能说出这番话,说明她在天下与他之间选择了他。不能绝对正义的仙尊,其下宗门世家的反扑都能将其撕成碎片。
也不一定,万一这位仙尊,只是哄他的呢?
他勾起嘴角,声音粘腻:“看来我与那鬼物还是不同的,至少师尊对我要宽容得多。”
如他所料,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面前人的脸色更白了。
他勾起唇角,为她的痛苦而欢愉。
或许过了有一会,陆灵姝颤了颤眼睫开口:“我有事去做……”
沈知越紧接着道:“我与师尊一起。”
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弯腰靠在她肩膀上,粘腻道:“师尊对我这般好,我要与师尊一起呢。”
握着的手越发冷了,陆灵姝面上无甚表情,脊背挺直站在庭院中,如一段在冰雪中埋藏百年的枯木一般,了无生机。
她轻轻点头,声音小的几乎要被风声盖过。
“嗯。”
沈知越皱眉,忽视心中产生的情绪,握得越发紧了。
真可怜啊,他想,在她把他带回仙山时,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
陆灵姝带着沈知越去了偃城外的乱葬岗,在杂乱的尸体中捧起一具白骨,眼睫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