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闻祖上曾立下契约,韶惊羽足足缓了十息才反应过来,呆滞盯看着悭忱,下意识收起受伤的手臂。
所以当年父皇母妃会这般放心将他交给师家,所以明朝在攻击他时遭受了百倍之于他的痛苦,所以……韶家再难出根骨却守得王座百年不朽。
“明瑭之后,北岐一族再无忠骨,皇四子,君王仁爱贤能,而非心慈手软。”
悭忱别开目光,尽量不带给他过多压迫,介于他是岚幽棋子之一,尽职尽责提醒着,可对方似乎打算固执到底,硬生生拉走话题:
“为什么……你们当年,要答应这个契约?”
有神明见证的契约亦有着神明般的效力,可世间又能有多少契约有幸以神明的名义契定,而祖先们为此付出不知何等代价,却在今时今日被撕扯背叛到面目全非,韶惊羽只感到悲哀。
他没想到备受岚幽重视的人族居然会这般追问,眼底闪过浓浓的失望,冷笑一声:“因为交易合理,也因为……神明的棋盘上需要足够的筹码。”
阴暗逐渐笼罩寂如死水的城池,泄露出仅有的几缕月光映在韶惊羽复杂难堪的脸上,几次欲言又止,可收起和善面孔的人不再给他机会,转身便走:“既然汝执意,吾也不便过多言语……告辞。”
鹫鸟划破长空的嘶鸣自高空向下越发清晰,广翅轻震划出十几里,穿过阴霾缓缓落到怅然无措的韶惊羽肩上,他机械转过头取下鸟腿金环上的留音石,落到掌心一瞬间那颗石头迫不及待释放出聒噪的焦急:
“二……二少爷!臣小姐好像快不行了,您…您赶紧回来啊!”
这是他特意留在师府看顾臣无怜的书童,可这惊慌无措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留音石“啪嗒”一声,跌落入脚下废墟,终于承载不住将声音留在其上的力量分崩瓦解。
余音还在耳畔延续。
悭忱兀得停下脚步,微微侧头,沉吟那一晃而过的名字。
“臣……无怜?”
恍然生变,那因惊讶而挑起的眉峰骤然拧成一团,步缩百里瞬间移到数丈之外,蜷缩在衣袖的墨色丝线不及掩耳冲向还在发呆的韶惊羽,缠住他腰身带到一旁。
方才驻足的片瓦之间,早已被不知何处落下的黑雷劈了个焦炭冒青烟。
“哎……”韶惊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隅墙角彻底坍塌,将人埋葬在断梁瓦砾下。
墨线将他随意丢在一旁碎成了淅沥沥的水珠子,悭忱面色不善抬头,在昏黑夜幕下寻到那只乖巧立在旁侧阁顶上与黑暗融作一体居高临下的兽影。
“嗬嗬嗬嗬……”
一双绿芒飘在半空,随着舔舐前爪的猩红舌头一点一点,倏尔发出嘶哑如婴儿般嚎叫,仔细听去,似乎是这小东西在笑。
“哎呀呀,奴家说是从哪里钻进来的老鼠,臭了这满城肴馔。”
那猫儿一样的小兽打量半晌,惬意伸了个懒腰,身后翘起两根粗壮黑尾,眨眼间不见了踪影,悭忱凝眉,墨线随即窜出将韶惊羽丢上天。
尚在发呆的韶:“(?●?)诶”
他下意识低头,但见一个少女匍匐在他停留的地方,头颅扭曲一百八十度笑眯眯盯着他看,看得他后脊发凉,摸到腰间晃晃荡荡挂着的剑才稍稍稳下心神。
“这废物,居然没能杀了你……”那少女扬眉嗤笑,身后长尾悍然横扫,将被埋在瓦砾下还在昏迷的明朝甩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便由奴家亲自送你上路!”
漆黑夜色成了她最完美的保护色,韶惊羽看她冲着自己跳起,而后消失在视野中,慌忙调整身体安稳落地,长剑出鞘茫然顾着四周不知会从何处暴起的攻击,可他终究是个凡夫俗子,等到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含着得逞笑意出现在脸前,雷火已然悄无声息爬上他的裤脚。
他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
百目浑雷虽仅有一双耳目,却目及八方闻听四野,微毫波动都能清楚捕捉,并以其迅雷之势或反扑或逃遁,到底也是从神魔大战时堕了魔的风幽手下逃出来的。她对杀死这人皇四子势在必得,甚至早已想好该如何向主公邀功请赏。
等到污黑雷火彻底将衣袍点燃,等到她手掌化刃刺进韶惊羽心脏,温热鲜甜的血液却出乎意料没有喷溅而出,后知后觉看去,那人族惊愕惶恐的面庞微微颤抖着,化作一汪混了颜色的流水。
——什么时候——
她惊得连连后撤数步,这虚幻术法她未曾察觉半分,像多疑的猫儿盘伏在大抵是安全的地方左顾右盼。
“尔等魔族……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作呕。”
韶惊羽躲在悭忱背后,即便没有根骨也感受到从这人身上腾起的灵力,那话语平稳淡漠,酝着滔滔怒意:“卑劣至极。”
“呵……不过是个供人消遣而生的灵也敢与奴家作对!既然你偏要自讨苦吃!那便先宰了你!”看到他的脸,百目浑雷出乎意料愣了半天,一听嘲讽气的拔尖了声音,笼罩在嵇城之上密密麻麻的阴云好似贪得无厌的黑洞,在她长啸下骤然百千道黑雷九曲连环接连劈落,断了亭台楼阁,碎了石垛城墙,将悭忱化出的无数虚影尽数毁作齑粉。
韶惊羽终于亲眼得见那传闻中嵇城上空黑云遮日雷鸣震天,满城血气尸骸遍野的目眦之景,这就是魔,将人命视作粪土,弑杀嗜血邪欲横生的魔,在这生死面前,他临行与长兄许下的承诺与勇气全都成了笑话。
雷声将明朝吵醒了,他睁着一只眼,尽头是昏暗无光的废墟,勉强能看到本该死在他刀下的韶惊羽躲在一个灰袍男人身后,一个扭头便注意到无法动弹的他,手指这角落与那男人说着什么。
悭忱冷哼:“自顾不暇还有心思庇护叛徒?”
“他不是叛徒……”哪怕胆怯依旧自顾自表达着不满:“叛变的是明闲,那是他父亲的过错,不该怪罪于他。”
又是一道粗若手臂的黑雷劈在他脚边,靴子上金线绣的云边被燎的接连崩开,小火焰徐徐燃烧直跺了好几脚才熄灭,可他浑身上下却安然无恙,很明显是某个人故意漏过这一点,韶惊羽吓得怦怦直跳的心脏转而成了怨念,继续念念叨叨输出着:“当年我族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