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跪在重阳宫外,脊背挺立,沉默无言,直到身后传来轻飘飘的脚步声,才略撩眼睑。
“那日陛下为师家擅闯上书房,小人信您奉君臣情义而来,可今日,您拜跪重阳宫,又有何忧思?”
小太监焦急忙乱的侍奉在侧,见这位贵人闯入宫苑,忙不迭为自家小主子打眼色。
可少年始终视若罔闻,眼眸低垂不知作何想。
泺河见自己被刻意无视,也不恼:“如今乱世纷杂,哪怕叛臣伏诛,也不可避免再有谋逆,小人上承天命前来护佑韶殷渡劫,先帝福薄,先后无子,又经战乱,这韶氏如今唯余您一位血脉,还请保重龙体啊。”
在听到“叛臣”二字时,少年缩在衮袍衣袖下的手指一阵痉挛,悄无声息闭上双眼,将汹涌澎湃的怨恨压至心底。
先帝虽福薄,却也有四位庶出皇子承欢膝下,韶惊羽非长子,却活到最后,无非因为他的母族,乃南晏师家。
师家忠义,保不全整个皇族也定会退而保全两族共同血脉,可为什么……韶惊羽全身而退,他的父亲依旧要殉身。
如果……如果坐在那位置上的是父亲,而非那软弱无能的韶家皇帝……
幼帝攥紧拳头,眼底满含阴鹜——
韶家无能,那便换个人坐拥江山,凭什么要他师家全族为之陪葬!
那韶惊羽替了他的身份在南晏享受父母宠爱照顾,为何他却要在这屈辱皇宫中忍受折磨?
他是师谨义……
不……他是韶惊羽……
恍恍惚惚,阴云罩在皇宫之上,不露半分阳光,泺河歪斜着脑袋立于幼帝身侧,笑眯眯的眸光暗含轻蔑。
到底还是个不成气候的黄口小儿,就算师家护着真正的皇四子又如何?
“小人前日于崇文阁无意探查到一处暗室,内封有韶殷建国以来禁书数卷,其中一册记载之事颇为有趣,不知陛下可有兴听小人念叨念叨?”
他悠悠走到一旁古槐树下,拈起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托在手上的茶盅,不等幼帝应允便自顾自开口:“器螭壇,以精血为媒,召玄神应契,付所出,应所诺,至契成缘尽。”
“书言昭庆长公主乃器修天纵奇才,神器螭壇便出自其手,燕明师颜被韶躇笼络身侧,忠心百世,这位公主助力可谓不可或缺。”
“此乃皇室秘闻,陛下聪敏不负九五之尊,想必无需小人提醒也能明白,这四位国师为何护佑韶殷吧。”
冰裂纹玉杯无预兆的磕碰作一团,在安逸静室回荡出一声惊人脊背的刺耳声响,燕泺挥退前来禀报法场状况的枪卫,只手把玩那两只堪堪完整的玉杯,玉璧时不时摩擦之声扰得那躲在阴暗处的人眸光晦朔。
“司壇公公,陛下此意,着实寒了人心。”
厚重帷幔下那人在燕泺十足十威压下鞠着腰却不卑不亢,白面似亡灵般的脸只留五官阴影,将所有感情干净收敛,只拢着双手附耳倾听。
“呵……也是,皇权之下焉有无辜之人,燕某怜惜师家同僚,可又有谁人能来……可怜可怜我燕家子。”
玉杯摩挲声戛然而止,司壇公公眼皮微颤,安静候着那阴影笼罩下来,分寸不乱,燕泺居高临下瞥了眼这幅伏低做小姿态,鼻间哼出一声冷笑:“燕某无能揣测圣意,既然再无回头路,还请司壇公公秉承圣旨,莫要再寒了燕某的心。”
烛火晃晃悠悠,衬得身后影漂浮不定,燕泺饱含杀意最后瞥了眼如一潭死水的人,大步出了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