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地赶车。
小狗儿不知道这辆车要去哪,他想睡了。
乡野间蛐蛐和蚊虫的叫声将小狗儿叫醒,他拨开稻草,看见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明月。
他翻身一滚,掉在地上,疼得一声闷哼。
“谁?”车夫颤颤巍巍地回头,回答他的只有蚊虫的鸣叫。
安静了几息,车夫头也不回,驾车狂奔而去。
小狗儿躺在草丛里,蚊虫和草木瘙痒他的皮肤,然而这些对于肚子上的疼痛来说不值一提。
他恍惚想起他埋的那个死人。他是不是也会变得这么臭,也会长出白白的虫子,也会变得软绵绵滑溜溜的。
会不会有人帮忙埋一下他啊,听说死人都要埋进土里的。小狗儿胡思乱想着,慢慢闭上眼睛,视线的最后是一轮圆圆的月亮。
“然后呢?你没事吧?”
杨嘉树笑,“笨蛋小月亮,你看我有没有事?”
“你才是笨蛋。呜呜……”林月喉间哽咽,泪眼朦胧。
“别哭,早知道就不说了。”杨嘉树弯起食指擦拭少女的眼泪,他明明把被烫伤和反烫大汉那段一语带过了,怎么还惹她哭了呢?
林月抓住他的手,“后来呢,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杨嘉树摇摇头,“我醒来发现自己没有臭也没有烂,一直走一直走,发现一个医馆就进去了。”
“大夫说我去晚一步就死了。”杨嘉树模仿大夫说话,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我怀疑他想骗我钱。还好把荷包带走了,不然没钱付医药费。”
林月庆幸,“还好荷包里有银子,还好遇到了好大夫。”
杨嘉树轻笑,“荷包里没有银子,大夫也算不上好大夫。”
他捏捏她泛红的鼻头,觉得她像只哭唧唧的小兔子,“荷包里装了一把金瓜子和一个玉佩。玉佩我藏起来了,金子和荷包一起被大夫拿走了。”
林月愤然,“根本不用付这么多,他骗你!”恨不能通过长大的杨嘉树提醒小时候的他。
“当时不懂,觉得玉佩好看就藏起来了,把金子给了人。”杨嘉树摸摸鼻子,小时候的自己是有点蠢,“玉佩没啥用。最后我就到了杨家村。”
“算了,大夫收了钱把你治好不算亏,活着最重要。”
杨嘉树赞同地点头,“是的,要是那时候死了,我怎么娶媳妇儿啊?”
林月一噎,悲伤被他一句话冲散,“你怎么天天想着这回事?”
“你怎么知道我天天想?”杨嘉树凑上前在她脖颈间轻蹭,夸赞她:“小月亮料事如神。”
“杨嘉树,你脸皮怎么能这么厚?”林月说着要去掐他的脸。
杨嘉树不退反进,用脸去接。
热情的架势吓得林月手一缩,害怕……
杨嘉树忍不住笑,笑得身体颤抖。
林月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少年笑得阳光明媚,仿佛刚才故事里的小狗儿不是他自己。
“你别笑了,小心伤口。”林月轻按住少年的肩膀,想止住他的颤动。
杨嘉树嗯了一声,反按住肩上的手,“没事,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不知在说这次的箭伤还是小时候的灼伤。
林月听得鼻子又开始冒酸气,赶紧转移话题:“你的名字是到了杨家村后取的吗?跟着杨家村姓杨?”
“不是。”杨嘉树回忆从前,“到了杨家村后,我看小孩都要去私塾读书,我就跟着去偷听,杨先生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小狗儿,他说小狗儿不是人名,让我取个人名。”
那时候,瘦弱的小孩儿眼睛一转,恰好看到私塾外面枝繁叶茂的杨树--刚刚杨先生说起这棵树,说这棵树活了大概二十年。
二十年!小孩儿震惊。
一棵命长的树,长得又高又壮,于是他决定叫自己“杨树”。
杨先生拂着长胡子,摇头晃脑,“生长迅速又高大挺拔,加之树冠高扬,寓意倒是合适。但是当做人名不免潦草。”
杨先生垂目思索,“不如叫杨嘉树。后皇嘉树,橘徕服兮,表达美好之意,可好?”
小孩儿不知道什么好不好,杨先生说的话他没听懂,只听到自己取的两个字包含在里面,便点头说好。
杨嘉树:“所以我就叫了这个名字,跟着私塾里种的杨树姓杨。”
林月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原来其中包含了那样美好的寓意。
她不禁为小时候的杨嘉树高兴,他遭遇了许多,终于遇到了对他怀有好意之人,“杨先生还在杨家村吗?”
“在的,他已经很老了。”
“以后我们可以去探望他,还有那棵树。”
我们。杨嘉树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