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云珠醒来时,鼻尖萦绕淡淡药香。
身边的床褥没有睡过的痕迹。
徐留青未与她同宿。
问过沉香,才知道是徐留青帮她涂的药。
付云珠细致地观察过徐留青,他对一切事物表现出的吹毛求疵和淡薄嫌恶,以及理智、冷静到阴森的性格,都昭示着他并非多情良善之辈。
徐留青为阿爹专门求医已是不可置信,现又帮她涂药,付云珠这颗无法深究细腻情感的榆木脑袋只能想到,他别有目的。
付云珠想弄清楚他的真意。
所以撇去对徐留青的不理睬,特意招呼他同乘马车。
奇怪在于,徐留青不言不语,视线落在别处,付云珠却觉着从头到脚,被他的目光浇淋得彻底,无处可逃。
马车在布铺前停住。
徐留青先下车,回头向付云珠伸手:“下来吧。”
付云珠闻言抬眸,他语气坦然,目光清正,仿佛扶她下车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她本要自己来,但想到这马车较之平常就高出一截,脚蹬矮小,晨时上马车摇摇晃晃,还是徐留青眼快扶住她,才免于摔倒。
徐留青手掌宽大,付云珠便就着下了车。
他松手,淡然道:“有事着人叫我。”
付云珠点头。
徐留青大跨步上马车,去刑部衙门。
付云珠在布铺里查看一番,又询问掌柜近期铺面的情况,才去了后院坐着看账目。
付三爷病后,家里布铺生意不太顺利。原本有一批布要借着水路运出京都销往湖州,但负责运输之人见机涨价,布匹积压,账上的钱收不回来。
付云珠正思索应对法。
忽然前店一阵喧哗吵闹。
锦衣郎君满身酒气,带着七八个仆役气势汹汹,说话蛮不讲理,伙计见来者贵气有派头,忙跑到后院叫出掌柜。
掌柜赶忙出来协调劝说。
然而吵嚷声越来越大,付云珠蹙眉,询问伙计:“外面发生了何事?”
伙计急出一身汗:“外间来了位郎君,看上给王大人家的布,非要买下,还说自己是巡城御史李大人的外甥,我们要是不给,就叫人掀了布铺。”
巡城御史乃是四品官,王大人虽比不上四品官阶,但做生意最是讲究信用。
而且这是王大人专门找画师定制的新鲜花样,除了他定下的布匹,库房没有存货,要是给了那人,付家失去信誉,以后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来者不善。
付云珠道:“我出去看看。”
沉香担忧,“五娘,前店人多,若是打起来我们招架不住,不如就由掌柜出面,我们在里间等消息吧。”
付家布铺在九桥街街尾,四围列肆、百货云集,酒家会馆颇多,人来人往,若叫人瞧去热闹,恐会造成不好影响。
付云珠想了想,从腰上解下玉佩,叫来伙计:“你速去刑部告知徐大人。”
伙计飞快奔走。
付云珠抬脚出去。
前店挤满了人,七八个仆役打扮的大汉拿刀动杖,伙计面色凝重拦在前面,掌柜被张北鸣用力压在柜上,额上冷汗连连,动弹不得。
双方剑拔弩张。
付云珠眼神示意。
伙计小跑至张北鸣面前,道:“郎君,我家五娘请你相谈。”
张北鸣抬头,见一穿玉白长裙的小娘子,眼波流转、娉娉袅袅,宛若菩萨座下仙子。
他上下打量,淫-笑道:“你就是布铺主人?怪不得铺上布匹花样鲜艳清雅,原是有如此娇艳欲滴的女主人,布匹多少钱?我出十倍买入。”
付云珠轻轻一笑,定然道:“这布不卖,铺上还有其他花样的布匹,任郎君挑选。”
美人一笑,张北鸣看得眼睛都直了,他隔着柜台身体前探,打个酒嗝,醉醺醺道:“不卖也行……只要小娘子愿意陪我共度良宵,哥哥绝不会亏待你,明日就给你买漂亮首饰。”
付云珠蹙眉,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此人根本不是诚心买布,而是为了闹事。退一万步讲,即便卖布给他,他亦能找茬子,唯有拖住时间,等徐留青过来。
“郎君请自重,”付云珠敛笑肃容、横眉冷对,警告道,“外面看热闹的人可不少,郎君想要胡来,丢自己的面子事小,巡城御史的脸面可不能不顾!若我没记错,李大人正值升迁关键,郎君别拖了后腿!”
小娘子说话嗓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张北鸣自尊受挫,横肉丛生的脸涨成猪肝色,血气上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划向付云珠。
付云珠眼前冷光一闪,幸亏隔着柜台,她侧身险险躲过。
张北鸣一刺不成,竟同受刺激的野猪一般在店中横冲直撞,仆役跟随其后,抄凳子、扔布匹,和店中伙计撕扯扭打,一片混乱。
人群爆出一声惊呼,不知谁受伤,血流了一地,掌柜看得心惊胆战,赶紧差人送付云珠出去躲避。
张北鸣在仆役的簇拥下愈追愈近,眼见躲不过背后的冷刃,沉香惊声尖叫在前护住,付云珠吓得寒毛倒竖,下意识闭眼屏息。
电光火石间,她被拽进一个微凉怀抱,肩上横抱的手臂结实有力,大掌牢牢锁住肩头。
鼻尖清淡竹香。
心中的惊惶恐惧忽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安稳,与一种隐秘的思绪,说不清道不明,但这种情绪激起淡淡涟漪。
徐留青捏住张北鸣腕骨,向右一拧,张北鸣顿时失去气力,短刀落地,当啷冷响。
他欲破口大骂,对上徐留青森冷目光的瞬间却成了软脚虾,双腿止不住打颤,“砰”地闷响,他被徐留青一脚踹上布架,疼得眦目咧嘴,吐不出半句话。
捕快肃穆高喊:“刑部办案,闲人避让。”
远近围堵之人见官兵把守门前,越发好奇地踮脚探头,议论纷纷,试图了解清楚里面的情形。
先前嚣张跋扈的仆役一个个萎靡不振,张北鸣被人一左一右架起来,头颅耷拉着,身体虚软,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