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虑的福安公主。
后妃的哭声隐隐传来,不知几分出自对逝去帝王的真心,抑或是哀叹自己未知的命运。
赵云奕站在高处望着众人的面孔,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有些迷茫。
从深宫中年幼丧母的赵云奕,到共内外避之不及的阴翳皇子,到名扬南魏的北境将领,再到今夜的赵云奕。
直至这一刻,直至站在众人面前成为那个视线中央的落点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那样想要这个位置。
自幼时起,他想要的不过是活着。想要母亲活着,想要在宫中活着,想要在赵淳的目光之下活着。除了活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后来他想要的越来越多。想要平定北境战乱,想要承担起皇子的责任,想要战胜虎视眈眈的父兄,想要家国永昌,物阜民安。
再后来……
赵云奕忽然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泊影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的眼神似被月色笼罩,镀上一层柔光。她当他是有些紧张,将他垂在袖中的手愈发握紧些。
身后传来微弱脚步声,白途回首望见走出宫室的新帝。
他站在众人之前,忽然挥起衣袖拱手胸前,朝着赵云奕深深一躬身,扬声道:“臣白途,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在场朝臣或是二皇子的支持者,或是以白途为首的文官,见国师大人率先表了态,都纷纷拱手躬身,迎接新帝。
泊影见状欲要后退,却被赵云奕紧紧抓住了手不肯放开。泊影动作一顿,没再坚持抽出手,与他并肩受了这一礼。
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逐渐渡到心口。
心跳仿佛落实了些,赵云奕坦然望着前方,眸中暖色却久久不曾褪去,整个人在夜色笼罩之下也显得柔和下来。
他曾经求过许多,后来遇见了一个人,余生所念便唯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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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日暖风和,瑞气祥云氤氲九霄。
在赵云奕的坚持下,新帝的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日举行。
泊影以柳家义女的身份,成为南魏皇后。
赵云奕顶住所有压力,将各种诸如身世之类的劝说挡了回去,力排万难说服众臣。他悄悄放出消息,称泊影姑娘与二皇子邂逅于北境,救命之恩之下一见倾心,自此念念不忘,平叛峥州时更是生死相随,并将其编成话本在南魏境内流传。
百姓为之感动,将帝后故事口耳相传,纷纷感叹没想到看上去冷心冷情的二皇子,竟与泊影姑娘如此情深意重,实是良缘天赐,佳偶天成。
帝后成婚当日,十里红妆绵延长街,仪仗浩浩荡荡,华丽繁复而宏大,其场面于临安街头巷尾传颂了好些日子。
至于皇后真正出身的渡影阁,则以另一种方式在南魏扬名。
峥州一事过后,渡影阁的名声堵是堵不住的。虽然远山当初本意不善,但既然已经让渡影阁在峥州境内扬名,泊影便当机立断,将其当作渡影阁的机会。
一项项富贵人家的委托兴许只是立场争斗,但总有一些事与立场无关,一眼便能分出善恶。昼夜并行,黑与白融成一体,原本夺人命的刺客白日里也会伸出手,拉一把路边的溺水者。
总要做出一些改变,才会知晓什么样的路真正适合如今的渡影阁。待到渡影阁真正以善名扬名南魏的那一日,兴许从前担心的一切都能找到出口。
辽王与三皇子已经移交刑部,与柳不寒的认罪书一起。
宫中事了,赵云奕回到二皇子府,找到了柳不寒口中的那一封认罪书,上面细细列出了当初北境一事的内情,包括皇长子的罪证。他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毫无感情地将所有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事无巨细。
泊影回想起当时在皇子府书房中翻到的那一本记录,才意识到,那个监视着柳不寒一举一动的人,正是他自己。
与认罪书放在一处的还有一封信,信上写着香融二字,却再没了旁的东西,大约是提笔之人未曾来得及写完。泊影将它交给了香融。
香融盯着那两个字,对着余下的全部空白愣了许久,最后不由笑出了声。只是笑着笑着红了眼眶,泪水无声滑落。
柳不寒的丧礼在二皇子府举行,由赵云奕一手操办。
斯人已逝,长史的罪责该当如何也不是他应该插手的,哪怕刑部裁定的结果或将多年的功劳一朝尽毁。
以这样的方式送他最后一程,也是赵云奕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赵成松通敌叛国,赵弗章弑君谋反、残害手足,证据确凿,由国师一手呈上,又经渡影阁暗中调查确认。不管是当初雨夜的刺杀,还是挑起峥州动乱,抑或是林场的埋伏,无一不是这位痴傻皇子的手笔,却借了国师的名头暗中行事。
等待两人的结果,无非都是一个“死”字。
看完刑部呈上的折子,赵云奕坐在桌前沉默许久,目光好似落在前方,却又仿佛融进了一团轻雾,失了落点。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成为赵淳,却不想最终与他没有两样。”他缓缓叹道。
“你与赵淳自然是不同的。赵淳为了一己之私滥杀无辜,残害手足。你不过是按照律法,目睹了他们应得的责罚罢了,合该夸你一声公正呢。”
泊影在他身边坐下,安慰般覆在他手背上。
“而且,你又没有如赵淳那般只身一人。你还有福安,还有我。”
赵云奕反手将她握住,眉间愁绪淡了些许,眸中浮现出浅浅笑意。
白途见状适时敛下目光,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赵云奕面前。
“陛下。”
赵云奕定了定神抬手接过,看清信上所书的那一刻,忽而目光一顿。那是一张辞表,白途亲笔,上请辞官归隐。
他张开辞表,一字一句耐心看完,而后看向白途。
“国师身怀济世之才,又有心为民,何不留在朝中?”
白途摇了摇头。
“我从前被蒙蔽了双眼,险些走错了路,也是时候回到来处。更何况,如今的南魏已经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