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大街上密密麻麻的百姓、商贾都随着宋大都督的一跪而变的鸦雀无声,一张张脸上写满了震撼。 他们可以接受宋大公子的无恶不作,但实在无法接受宋大都督的卑微跪拜。 宋大都督对于扶风方圆万里之地来说,是天,真正的天,比京城的皇帝更有威慑力,绝不是宋大公子那般仗势欺人、胡说八道的官二代可比。 这让他们打骨头里感到敬畏,然而当心目中敬畏至极的大人物突然崩塌,很难不令他们产生了一丝茫然。 所以,他跪的人是谁? 宋大公子也很想知道这人是谁! 他甚至莫名觉得有些恐慌,一种对未知之事的恐慌。印象中的叔父对一切事物都智珠在握,心思之深沉根本猜不透,无论面对再大的风浪,也始终坦然自若,顷刻间覆手为雨,可他……为什么要跪下? “叔父,为什么?”他不禁压低声音,咬牙问道,“还有什么是让您惧怕的吗?他是谁?” 他是谁? 宋老楚也不禁自问。 他……是那个指引自己人生走向光明的奇男子,是自己辅佐的君上,是自己此生感到最为遗憾的帝王。 想这几百年儒家被天下所有君王弃之如敝履,上古之时儒家亿万子弟的盛世早已成为过去,当今之世,仅剩三千余儒生苟延残喘,看不到半点希望! 直到这位西秦郡王的横空出世,他不讨厌儒家,他不吝封赏和任用。 在此之前,自己苦读儒家之书数十年,到头来一身抱负无法施展,一身所学只能闭门造车,是何等的憋屈无奈。 那些年凄苦、悲凉,甚至连最爱的烧刀子和烧鸡也成了奢望。 是好友太寻公将他引荐于西秦郡王,这位君王不仅礼贤下士,极尽士大夫礼遇,还第一时间给予他最高的权利——经略西域十国。 他的抱负与才学终于得以施展,他的人生找到了真谛!士为知己者死,姜玉卿不仅是他的君王,还是他的知己。 随后那几年,姜玉卿的手腕、治国能力、军事才能、武道天赋、谋略之道、文学造诣,都深深令他折服! 他亲眼见证了西秦的崛起、西秦的繁华、西秦的威震天下! 当然,这里绝对有他的一份功劳! 许多个夜晚,他不禁仰天大笑:“此为真丈夫也!” 直到西秦兵锋威压四海,敢把皇帝拉下马……直到年轻的秦王殿下消失在矩列山,薨了…… 那一刻他是迷茫的,心中充满了彷徨与失落,人生忽然就没了目标,致君千古圣主是儒家弟子最崇高的幻象,只是君没了,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他第二年也入了矩列山,除了突破地仙,也是为了进去找一找殿下,没有,不在了。即便侥幸成了地仙,也总觉得哪里缺少了点什么。 此后西秦与大周合一,他做了高官,做了公卿,做到了儒家弟子的最高位子,但还是时常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 于是,他终于抛弃了曾经的梦想,变成了一位随大流的大周政治官僚,排除异己,媚上,无所不用其极。 屠龙者终归有一日成了恶龙! 可是,现在…… 这位曾经的君,又回来了! 可是,当初的西秦已经没了。 他迷茫、惊慌、无措甚至是恐惧,只有纳头跪拜。 “叔父,我在问你呢!”宋大公子咬牙切齿,低声又道。 “不用问了,他说不出来。” 秦王已经“死”了,身为一个成熟的政客,在不搞懂一切缘由和自己的想法之前,绝不会冒然点出自己的身份,辛卓起身走到宋老楚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老楚啊,这几年瘦了!” 宋老楚抬起头,瞬间泪雨滂沱,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宋大公子看看叔父又看看辛卓,一个人名忽然在脑海里出现,他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巨变,一身的骄横跋扈瞬间消失一空,卑微懦弱的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鹌鹑一般瑟瑟颤抖。 不是他反应慢一拍,实在是那位他素未谋面的大人物早已死去多年,这是整个天下公认的,他一时拐不过弯。 可是此刻,除了这种解释,还有其他原因吗? 相对于这位大人物,叔父倒真算不得什么了,而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刚刚自己说的谁都救不了他的话,当真是笑话了,这足矣令他惶恐不安! 辛卓顿感无趣,拍拍宋大公子,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 “好!” 宋大公子心领神会,麻溜的脱掉了身上价值二百两的锦袍,跪着向前,双手高高举起,脸上带着肉麻的谄媚笑意:“请笑纳!” 然后被一只脚重重的踩住了脑袋,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不敢动一丝,脸贴着地,仍旧带着谄媚卑微的笑。 辛卓接过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随口说道:“宋大公子,帮我把面钱付了,另外,官还是别做了,回去做个地主,娶个媳妇,读五十年书,记住,今后要低调些,今日没死,已经是对你的仁慈。” 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宋老楚起身,瞥了眼抬起头一脸灰尘和茫然之色的自家侄子:“照做吧,不然别怪老夫没有舔犊之情,宰了你个贱种,真是惯了你!” 身形一闪,跟着消失。 宋大公子退颓然的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一片,这才想起当初西秦那群君臣是何等的阴狠毒辣,随即豆大的汗水滚滚而落。 倒是摊位老板老杨头,已经从某种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忽然恭恭敬敬的跪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臣,西秦龟卫州巴营城令尹杨大成拜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