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立而亡,上好权谋,则臣下百吏诞诈之人乘是而后欺。”
此话一出,严松文能明显看出吴博士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虽只有一瞬,但他一直关注着,确实捕捉到那丝神色。
看来吴博士自己是反对以权谋治国的,严松文暗自思量,说起权谋,那第一个想起的自然是那位于高天之上,勾结内廷谋夺首辅之位的张先生了,也不知吴博士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的。
但吴博士也没对众人的见解做出评价,等每个人都回答后,他就开始针对《说苑》中的看法讲了起来,吴博士知识渊博,对于各种史料信手拈来,讲得绘声绘色,不久,严松文就忘记刚刚的疑问,认真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可他忘了,讲堂外面巡视的余祭酒可没忘,他沉吟一番,转头对神色严肃的周司业问道:“这吴归远可是河南出身的进士?”
“正是如此,他是隆庆二年进士,会试名次本在三甲之内,但殿试过后只排在二甲末尾,在翰林院做庶吉士观政几年后,才来咱南监当博士。”
“隆庆二年?”
余祭酒微眯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周子义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便道:“那年先帝宣布废除海禁,遭到徐阶为首的内阁大臣反对,因此科举时,排在末尾的士子被先帝点为首名,原本由大臣选出的三甲全都排名靠后,吴归远就是因此名落三甲。”
他这么说,余祭酒就大概明白其中关系,科举选士说是公平,可朝中党派斗争早已渗透其中,位居高位的大臣总是愿意录取同乡或同府的士子,只要进入仕途,就是天然的同党,这种关系比之同门同窗都不差什么。
当初隆庆帝宣告废除海禁,但却只是在福建漳州开放一个港口,这是因为废除海禁一事,动了那些往日通过海上走私获取巨利之人的利益,而这些人背后站着的,正是当时掌权的松江府人氏,阁老徐阶。
因此那次科举取士名次,就是隆庆帝对徐阶的反抗,他想录取一批忠心于自己的,能与徐阶等人对抗的士子。
隆庆帝不像他的父亲嘉靖那样不理朝政,登位初期,他也是有着一腔抱负想要实现,可实力庞大的文人集团将他压制地密不透风,即使稍微撕扯出一条通路,没过多久,就会被渐渐修复,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嘉靖帝虽沉迷修道,可因他聪明绝顶,利用朝中大臣互相牵制,打压一方拉拢一方,使得皇权实际仍掌握在其手中。
可隆庆帝天生平庸,有明君之心,却无明君之能,在位六年,精力都被与文官集团的对抗中消耗,熬走了徐阶,又来了个高拱,后期被誉为‘隆庆新政’的俺答封贡、平定西南民变,全都是高拱一力操持,隆庆帝只是像个吉祥物,默默躲在众位能臣之后。
也因此,隆庆虽后期沉迷女色,不理朝政,可不能说他是个昏君,大明在他在位期间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朝中党争也未像嘉靖朝那样牵涉百姓,只是在高层之间涌动,徐阶年高自请归乡,高拱在万历登基时被赶下台,如今内阁只剩张居正一手遮天。
而高拱遗留下的党羽门生,也在万历元年,通过张居正一手安排的胡椒苏木折俸一事,以非法聚会、引发火灾为名,被一网打尽,短短三个月,前任首辅留下的桎梏被张居正迎刃而解。
至那以后已过近三年,没想到高拱留下的尾巴竟还隐藏着。
高拱出身河南新郑,与这吴归远是同乡,只是满朝文武同乡之人众多,也并非全是一党,因此之前也没人想到此事。
感觉风暴来临,余祭酒对周子义说:“过些时日,等北监来人,你让吴归远负责接待,但讲课一事,还是换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