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采垂着头跟在二人身后,掌心沁出了些汗,忍不住打量明棠气定神闲的背影。 明棠行过来的时候,花园子廊下正坐着两个八九岁的丫头,笑笑闹闹地翻花绳,那两个丫头应当才进府不久,身上衣裳的料子旧仆仆的,双丫髻上也光秃秃的。 主子们皆聚在二门口,她们就敢躲在这里翻花绳。 见明棠一行人过来了,两人一唬,待看清了是谁,便又继续翻起花绳来,好似全然没看见似的。 鸣琴扁嘴:“惯会看菜下碟。” 明棠没在意便走过去了,双采却道:“是过分了些。” 鸣琴看她一眼,双采忽而同鸣琴说起:“二夫人的群芳园后院有个小院,我昨日从旁边走过去,里头竟然抛出几块大银子来。” “还有这等好事?”鸣琴果然应声,“都说二夫人出身晋中首富乔氏,此话果然不假,连院子都会自己生银子!” 双采的声音细弱了些:“你没听过,乔家有自己生钱的聚宝盆么?” 她们闲谈着,跟着明棠走了。等主仆几人的身影消失了,翻花绳的丫头们忍不住说起这事来。 “院子还会自己生银子的?” “怎么不会!我小时候也听我阿娘说起,北商乔家有一口聚宝盆,那聚宝盆里会自己迸出金银财宝来!” 两个小丫头说得兴起,探头看了看二门口越来越多的人,猫着腰一下子不知道溜到哪里偷懒去了。 她们跑了,原应该已经离开了花园的明棠却从紫藤花架下走了出来。 她手里捏着两朵不知从哪里摘来的花儿,一抬手,鸣琴便乖觉地低下头来,让明棠将花簪到她鬓角。 等明棠再抬另外一只手,双采便也低下头来,由着明棠将花簪到她鬓边。 明棠垂眸簪花的模样极安静又专注,好似手下捧着何等珍视之物。 双采一动不动,颤抖的眼睫却显露出她的担忧。 “你很听话,有何怕的?” 这花的花萼有些松散,明棠簪花的时间便有些长,颇费了些功夫,双采能感觉到小郎浅淡的声音就在耳边,她禁不住有些恐惧。 “小郎……小郎不怕奴婢说出去?奴婢是老夫人用过的人……” 她盯着自己的绣鞋,看着上头迎春花的花样子,仿佛能在上头看出一朵花来。鞋面下的双脚疼痛已经散去大半,身上的伤口也都结疤了,如今只剩下淡淡的胀痛感,全靠明棠赐下的脂膏奇效。 原以为不过是个年纪小小的郎君,可人天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双采已然害怕了。 “这话说得奇。”明棠端详了一下自己簪花的角度,却又好似觉得不大好看,便干脆将它扫落下来。 方才还拿在指尖赏玩的花朵,顷刻间便零落成泥碾作尘。 “谁也管不住你,唯独你自己管得住自己。我素来不约束人,只修整人。” 她又走进花架子里,似乎去寻觅自己喜爱的花朵了,只听得她的嗓音缓缓散在风里:“我修整的第一人,如今连明氏祖坟都进不去。” 明以良,少年暴毙夭亡,按制不入祖坟。 双采瞳孔不由得放大了,讷讷了半晌,便见那雪衣小郎君拈着一朵夹竹桃走到她的身前,替她重新簪上。 夹竹桃艳丽绯红,却有剧毒,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而等明棠赏了花,姗姗来迟的时候,二门已经喧闹成了一团。 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郎君正坐在木椅上,他的神情还有些呆愣,不知该如何反应,膝上盖着乔氏那块儿压箱底的火狐料子,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明二郎明以渐。 明棠打量了他一眼,便见他身下的木椅乃是特制的,四边皆装了能够滚动的木轮,后头还有可供人推动的把手。 这是个木轮椅。 再看他的衣袍下的双腿,纵使有衣袍遮掩,仍旧可见细瘦不堪的轮廓,已是萎缩了,走动不得。 这位二哥的腿……已然是残废了。 木轮椅明棠并不陌生,就连鸣琴见了,也想起来明棠刚被逐到乡下的那段日子——她也坐了大半年的木轮椅。 明棠是早产带出的胎里弱,打记事起便吃着昂贵的特调丸药将养着,但明府将她送到乡下去之后,便说那丸药是配出来的富贵病,小孩子压不住身,吃了反而不好,将那贵重的丸药给她停了。 她爹娘留下来的何止万贯家财,她吃几辈子的丸药都够,可明府就是一毫不拔。 明棠吃惯了药,骤然断了,顿时病得极严重,连下地都难,鸣琴只得拿自己的银簪子找乡民,做了个笨拙的木轮椅给明棠坐。 下不了地的滋味记忆犹新,被人讥诮嘲讽的感受更是刻入骨髓。 田庄里的下人有些连面子都不装,当着面指指点点,说是世子唯一的嫡子竟是个残废,难怪被打发到乡下来,年年都赌她活不过今年冬天。 几个管事的孩子更是如同土霸王一般,见了她便笑话她是个废物,是个连路都走不成的病弱鬼。 彼时他们最喜欢的玩乐,便是几人去缠住鸣琴,剩下几个便推着她的木轮椅,将她当作新鲜的玩具一般推着疯跑。 她从轮椅上跌下来几十次,被推得撞过六次墙,擦伤过十几次手心,跌在地上起不来身,被围着嘲笑。 这样的滋味,不知这位二兄可否尝过。 而明二郎的脚边正跪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一头乱发如蓬草一般,抱着他的腿大声悲泣:“我的儿,我的儿怎么这般了……” 几个使女拉着她,她都不肯松手,一双浑浊的眼中冲出条条泪来,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蜿蜒而下。 明以渐有些怕她,可是缩不回自己的腿,便看向自己身边的小厮,叫他将这疯妇人拉开。 这妇人见明以渐看自己的眼中全是陌生怯弱之意,脸上的泪冲得愈发汹涌了,不知哪里来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