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夫人的声音停了停,便说道:“正是你三弟。” 明以江笑了两声,故作苦闷地说道:“三弟来了,祖母可不能不喜欢孙儿了。” 高老夫人对这个嫡亲的孙儿何止是宠爱,闻言立即说道:“怎会?祖母最喜欢的就是江儿。” 他们二人在前头一路祖孙情深,明棠在后头坐着,听得甚无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手中的一卷书。 双采不知明棠心意,以为她心中黯然神伤,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抚她。 思及府中种种,双采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高老夫人对明棠与对大郎君,何止是天差地别? 从前还在高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明棠尚未归,她常听高老夫人提起明棠,言语慈爱,又常常斥责下头的二夫人不上心,府中也皆说老夫人慈爱,她便当真以为高老夫人对明棠也是挂念的; 可如今到了明棠身边伺候,此间种种,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府中上下,对明棠浑然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样子,面上都不大尊敬,更不必说背地里如何传那些“男生女相”、“命硬克亲”的难听传闻了。她伺候高老夫人数载,知晓高老夫人最会约束下人,她若有心,怎么会放纵这些流言在府中肆意传扬? 更不必提起那一日入城的事宜,彼时她便看出车夫是有意走庶族侧道,却不曾往高老夫人亦或者是二夫人、三夫人身上想起,可后来明棠入府,连正门都不曾开,自己反而做了替死鬼,她就晓得府中上下,无论主子还是下人,对明棠其实皆是一个意思。 无人在意,有意轻贱。 她看明棠的目光之中隐约带了些同情可怜之意,却忽然听得明棠说起:“你若怜惜你家郎君我,只尽心在我身旁做事就是。忠心些,可人些,我心便甚慰了。” 明棠将书卷丢到一边,懒洋洋地倚靠在车壁上,冲着她微微挑眉。 不见黯然神情,只瞧见她眉眼生动,只要带了笑,便是天生的风流绝色。 双采心跳漏跳了一拍,也不知思绪飞到了何处去,呆呆地看着明棠,只觉得目眩神迷。 皇庭夜宴对明棠而言并非甚新鲜事儿,她前世里在南陈伺候的新主儿位高权重,身为他身边最无可挑剔的一件漂亮摆件儿,明棠常跟着他赴宴。 太后寿宴,也不见得有多新奇。 明棠下了马车,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高老夫人身后,连打量明以江一眼都懒怠。 谁乐意去看明以江与高老夫人祖孙情深的模样! 只是明以江却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明棠,他与高老夫人撒娇卖痴完了,又要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明棠。 他既然要打量明棠,明棠自也光明正大地看他。 明以江身量不算太高,生了一张温秀柔和的娃娃脸,瞧上去一团软和。 见明棠也看他,他愣了一下,随即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左侧脸上一个深深的酒窝,露出一口白牙:“三弟,数年不见了。” 他与明宜宓年纪相仿,一身洒脱少年气,笑起来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傻气,瞧上去便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亲眷千般怜惜万般宠爱长大的士族郎君。 明棠对他的印象极淡,还都是极幼年的时候见过几回,只记得他幼时是个清瘦冷淡的模样,如今是瞧不出一点儿幼时的样子了。 他细细看了明棠好几眼,满目赞叹:“太学之中,钟灵毓秀者甚众,但似三弟这般俊秀无双者一个也无。” 说着,他又去闹高老夫人:“祖母,三弟生的这般人物模样,怎么如今才将三弟接回来!” 高老夫人是从来受不得他闹的,便是如今看明棠,她也不得不夸两句:“你三弟是生得极好,江儿看得不错。只是你三弟身子不好,先前一直在乡下将养着,如今好些了,这才接回来。” 明以江这才点点头,转过身来,忽然出其不意,伸手握了握明棠的肩膀。 她是女郎,又生得瘦弱,便是有意在衣裳里多穿一些以撑起郎君的衣裳,肩膀也仍旧单薄的很。 明棠没料到明以江如此出其不意,退了一步,有些惊愕地看着明以江。 却见明以江摇了摇头道:“三弟身子太单薄了些,平素里可是不曾好好用膳?身子不好,可要好好照顾自个儿。” 说着,又缠在明棠的身边,不住地问起她平素里吃什么菜,用什么药,很是关心。 明以江亲近明棠,高老夫人难免有些不喜,只是看在明以江的份儿上,懒怠出言制止。 他说着说着,又自然而然地去揽明棠的肩膀,想如同亲兄弟一般揽着明棠入殿。 明棠怎肯让他揽着,更何况挨得近了,男人身上的味儿又叫她直皱眉,她正欲不着痕迹地从明以江身边走开,忽然见一叶飞花从两人之间穿过。 明以江只觉得臂膀被什么狠狠一打,疼的他直皱眉,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得凉凉的嗓音从后头传来:“明大郎君,陛下尊驾在侧,怎生这般毫无仪态。” 明棠一听这声音,便回过头去,先瞧见的便是谢不倾。 谢不倾仍旧是那一身朱红氅衣,腰佩长剑,容颜清隽,手中正捏着一朵不知从何处摘来的木芙蓉,只是显然缺了一片花叶。 他的神情很是漫不经心,浑身上下皆写满了目下无尘。 嗯,果真是大佛祖宗的做派。 而明棠更注意到的是他口中那句“陛下尊驾在侧”,她管也不管,亦不看那位小皇帝究竟在哪,冲着谢不倾便是先跪再说,口中山呼万岁,自己君前失仪,请陛下恕罪云云。 她跪得很是迅速,旁人都没反映过来,明棠没错过谢不倾眼角眉梢漏出的一点意外,想必他都没想到明棠连皇帝在哪都不看,直直地冲自己下跪。 谢不倾的意外之中确实掺了些兴味。 她也不怕跪错? 若是跪错,可是杀头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