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了他说起摘星与明棠在楼中争吵,这才引得明棠动怒,谢不倾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见谢不倾皱眉,那娃娃脸更不敢拖延,将方才心中的疑惑也说了:“咱们往常上楼传信,从来不走那阶梯的,摘星昨夜走阶梯……属下有疑。” 今日是谢不倾令他安排接人一事,他不敢怠慢。 他也不知自家主子是不是有那断袖之癖,但明棠与旁人不同,且又很是身娇体弱,定不能被冲撞了。锦衣卫干的皆是上街绑人的活计,要他们去请个病歪歪的小郎君来西厂,怕不是将她的命都吓掉了。于是思虑再三,打算在从龙卫之中择一女卫前去接明棠。 从龙卫共十二卫,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星辰。虽与锦衣卫一样在西厂之中述职,却只听从谢不倾一人之令,并不处理朝政相关。其中月、星乃是一对双生姊妹,拾月今夜有旁的事务要办,他就点了摘星去接明棠。 原是一桩好事,有明棠在,今夜西厂都能更安眠几分,谁料闹成这样? “确有此事?”谢不倾停住了步子。 “确实如此,明世子在楼梯上跌着了,摘星正好送景王世子的信上楼,正是摘星进去之后,明世子才陡然发怒。” 娃娃脸知道,说了此事,九千岁必会责罚他选人不慎;但若不说,叫九千岁知道了,就不只是责罚了。 谢不倾原不曾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娃娃脸一说,他才觉得明棠方才的脾气确实来的古怪。 她是有骨气不假,却是能屈能伸之辈,在他这个阉人身边伺候,已是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摘星能将她惹恼,必然是说了叫她极不悦的话。 且明棠说身子不适,是又晕车了? 谢不倾一顿,想起一桩事来,问起:“今日驾的什么车马去接的她?” 这话将娃娃脸问得一愣。 他是谢不倾近侍,掌管西厂一应庶务,车马出行、用度工具皆要从他处讨批条与钥匙去取,但摘星好似并不曾取车马库房之钥; 而他今日也确实诸事繁多,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谢不倾一点,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摘星根本不曾来取批条取车。 谢不倾见他神色大变,已然知道答案。 “本督还想今日来的这样快,车马何以这等神速?既不用车马,摘星将她一个不会轻功之人直接提来,是当她是西厂的罪犯不成?” 谢不倾脸色阴了下来。 “你办事不利,按制杖二十。” “摘星狂妄,按制杖五十,革去从龙卫之名,贬为锦衣卫小旗,永不入从龙卫。你亲自督刑,问清今日她如何请人、如何冒犯明世子,若问不清,你和同她一块儿贬下去。” 娃娃脸心里发苦,却也知晓是自己做事不当,不敢多言,连忙去了。 谢不倾站在那虎头铡旁边,心中有几许烦闷。 夜风微寒,他倒不畏冷,只是想起方才在铡边提起明棠,那小兔崽子似乎连衣服下的肌骨都是冰寒的,蔫巴巴的,额角好似碰青了一块儿。 那楼梯陡峭弯曲,头都碰着了,身上自不会少摔,她肌肤生嫩又怕疼,定是跌的很疼的。 谢不倾往诏狱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随手喊了个锦卫,让他去将明棠请出来。 他负着手在原地等着,又觉得难免烦躁。 谢不倾极厌恶情绪不受控制之感,来回走了几步,那锦卫终于从诏狱之中行出来。 只是他身后并无明棠,倒是跟着方才被他点去关明棠进诏狱的拾月。 拾月见谢不倾脸色一沉,亦是面露难色:“属下不敢当真将小世子关进诏狱,只是带去门房旁的暗室里,但那暗室冰寒,小世子面色雪白,蜷缩成团,不肯挪动……属下闻见小世子身上有些血腥味儿,恐怕是受了伤。” 她的话音未落,谢不倾便已然朝着暗室走了:“怎么跌一跤跌得这样重?这样没用!” 拾月与谢不倾接触不多,却也知道谢不倾冷面冷情得令人发指。旁人说他喜怒无常,西厂却知谢不倾何止是喜怒无常——他并无人欲,做事狠绝不留余地,喜怒皆难辨,最难揣测心思。 明棠已然是疼得死去活来了,腹中宛如有剪子将她的五脏六腑皆绞得稀碎,正随意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连诅咒谢不倾的力气都没有了。 暗室的门又开了,明棠也没力气睁开眼睛瞧一瞧是谁来了。 只能察觉到有人抖了一件儿大氅将她罩住,随后一双臂膀将她整个从地上抱了起来,那怀抱还带着夜风的微寒,却也比她这浑身冰凉好的多。 她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甚至有几分打抖。 谢不倾只觉得自己宛如抱了一块儿软趴趴的冰似的,也有几分惊讶她怎凉成这个样子。 见她缩在怀中,不见一丝方才和他置气的模样,可她连唇色都白了,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一点儿意思也没有,谢不倾便运起内力,给她渡过去些许暖意。 她果然拼命往他怀中钻,像是抱着个大汤婆子似的不肯松手。 谢不倾又好气又好笑:“方才恨不得要本督去死,如今舍不得撒手?” 明棠疼得没工夫理会他说什么,只觉得耳边都嗡嗡的,一点儿听不见。 谢不倾见她一直捂着小腹,以为她是摔下楼梯的时候跌着了,轻轻在她小腹上按了按。 他正运气,一双手温暖的很,贴在明棠的小腹上,顿时叫她刀绞似的疼痛松缓许多。 明棠终于有了些力气,睁开眼来,瞧见自己在谢不倾怀中。 九千岁大人那山清玉颓的容颜就在面前,明棠还不曾从这个角度见过谢不倾。 他眉骨高,眼窝深,垂下眼眸看她的时候如神祇塑像颔首。只要不与他那无情眼对视,几可错认他神情中有几分温和深情。明棠却知晓他不过逢场作戏,亦真亦假,想起他方才如何对待自己的,她甚至恨不得给他这张脸抓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