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倾看着看着,便觉得喉头一甜,一股子腥甜的血气顿时弥散在口中。 随后凌迟似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而上,浑身经脉内力如狂暴洪流,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活生生撕碎。 他伸出手,擦去了唇角溢出的猩红血丝,面无异色而无比纯熟地点住自己周身大穴,让毒气不再四散,取出了魏轻送来的第一盒药,随意咽了一颗下去。 这样毒发的痛楚,谢不倾已然受了许多年了,到如今也几近麻木。 魏轻送来的药,几年前还可为他减缓些痛苦,如今已然算是全然无用。 服药日久,就算加大剂量也毫无作用,疼痛与日俱增,药性却日渐减退。谢不倾扯开自己的衣襟,瞧见疼痛最为剧烈之处的心口,纠缠成蛇的毒印果然浮现,如同灼烧而成的扭曲瘢痕,剧痛万分。 年少时曾以为将这涌现毒印的肌肤剜去便是解脱,狠下心来将这一块儿的皮肉皆硬生生割去,可惜那样也不过只是徒增疼痛,再生出来的肌肤仍旧与这与生俱来的剧毒纠缠,回回都想将他置于死地。 但他不会死。 谢不倾手握装着药引的玉盒,一个人在沧海楼坐到日落月升,在夜色溶溶里,沉默地宛如塑像。 明以渐亦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在刘嬷嬷的眼前,眉也不皱地将一整碗汤药喝完。 小屋简陋,灰扑扑的没有光亮,桌案上点了一盏油灯,只是太过凄冷弱小,甚至照不亮这没有融慧园大丫头卧房大的正堂。 他这儿的冷寂与寂寞都像是能察觉到的温度刺骨,无人在意的窒息如同一件生满了荆棘的大衣将他死死缠缚,随着呼吸扎入五脏六腑。 他咽下苦涩的药汁,想起来的却是被送来的药方。 十余年日日喝的,果然如他所想,早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明以渐垂眸,仍旧将那药咽了下去。 裴阿姨依旧是同他一起住着,这段时日养着,她的疯病不仅没有见好,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态。 如今没有人给她看病开药,她每日不是昏睡就是咒骂打人,有时候连明以渐都认不出,昨日还打破了刚回来的明以渐的头。 明以渐方才在喝药的时候,便是听得外头呼啸的寒风,和着偏房里裴阿姨的尖啸哭喊:“我好苦啊,我好苦的命啊——我拼命生下来的儿,我的儿是个残废,我的命真苦——” 她的哭喊日夜如此,并不随着朝夕停歇。 绝望、无力、痛苦,永远地充斥着这个小院。 在温泉庄子无人在意,回到明府也是如此。 刘嬷嬷知道那汤药有多苦,见他喝完,连忙拿蜜饯给他压嗓,明以渐吃了,她便喊外头的兰因絮果进来收拾洗碗。 只是无论她怎么喊,那两个丫头也没有半分动静,刘嬷嬷正待发怒,便听见明以渐幽幽的叹息:“别喊了。” 刘嬷嬷有些惊疑不定,却瞧见明以渐抬起的眼。 在灰暗的屋子里,明以渐的面目都瞧不太清楚,只能看清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缓缓看向她:“三弟将她们都喊走了,说是潇湘阁人手不够,需人扫雪。” 刘嬷嬷张口就骂:“我们院子里的雪都没人扫,还去明棠那扫!” “不是第一日了,这几日,我院中所有的奴仆,皆被三弟支使走了。” 比起刘嬷嬷的恼怒,明以渐的语调显得平坦太多,却因太过平坦,甚至露出一丝叫刘嬷嬷都觉得胆颤的死气来。 “嬷嬷,三弟实在是欺人太甚。” “嬷嬷,我是不是很没用。” “嬷嬷,我不想活着了,这世间太苦,阿姨日日咒骂,何尝不是怨我没有本事,是个残废。明府之中无人在意,兄弟手足随意欺凌,这日子,太苦了。” 明以渐枯柴似的手费力地推动小轮椅,推到门前去,看那外头无声落下的雪花,背对着哑然失语的刘嬷嬷。 “只是黄泉路上孤冷,我想阿姨与三弟同我一块上路。” 明以渐忽然回过身来,静静地在一片黑暗之中看着刘嬷嬷,看着这将自己从小带到大,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忠心无比的奶姆嬷嬷,死气沉沉的脸上忽然露出个笑来:“阿姨是我的生母,我不忍她留下受苦;三弟如此践踏,我心深恨之;嬷嬷,成全我罢。” 刘嬷嬷大退数步,心惊肉跳地上去拉他:“郎君说什么呢!郎君不可有此念头!” 她惊慌失措地将明以渐搂在怀中,不住地安抚,而明以渐被她紧紧抱着头,微垂的眼里没了方才摇摇欲坠的死气,只余下越来越压不住的仇恨。 血仇,就将要报了。 更深的夜里,只听见雪落的沙沙声。 有人在无人处与人相见,听得人惊慌失措的禀告声。 “哦?他真有这个意思?” “有这般好事?那就叫他去死,最好把几个烦心的东西一块儿带走,也是苦了你这些年了,等事情了了,必重重有赏。” 有东西被塞入袖中,有人欢欢喜喜地离去。 而片刻之后,竟还有人踏月色雪色而来。 “主子说了,算他垂死挣扎前还有些聪明,便遂了他的愿罢,叫他的苦让明三也尝尝。” “她还是这样沉不住气,也被主子料定。” 初时惊慌失措的嗓音已经变成截然不同的沉稳:“我知道,仍旧算她的头上。” “嗯,用谁下手,你应当知道的。” “是。” 分别之后,厚重的雪渐渐遮掩一切行迹,似乎整个天地都已然睡去。 而明棠,等回了夜伏的拾月。 “她亲自去见?还是这样蠢得无药可医。” 听完了拾月的回禀,明棠似笑非笑地挑弄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