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在驿馆之中替自己解毒的恩人是谢不倾。 他的朱砂痣同她自己眉间那一点一样,只隐在肌肤下小小一颗,如同一点凝结的血,秀气又孤冷。 他两人生着一样的痣,叫明棠觉得太巧。 痣常见,朱砂痣却并不常见,杂书之中亦曾言及,朱砂痣是前世里难以忘怀的执念所化。 明棠确实有执念,她恨自己前世里孤苦无依孤立无援,以至于沦落风尘,今生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那诚如谢不倾这般人,亦曾有这等忘不了的执念么? 她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脚下的东西,踉跄一下。 还在谢不倾一直牢牢地牵着她,她才不曾跌倒。 “小废物,总是这般走也走不成。方才牵你,你还犹豫,若本督不曾牵着你,你便又要跌得头破血流。” “……”明棠欲辩,却又发觉自己说什么都实在苍白,便低下眉眼来,瞧着像是被训了的小狐狸,耳朵都耷拉下来。 谢不倾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他弯下腰来,将明棠一整个搂入怀中,抱着她便往上走去。 因不必再顾及着明棠跌着,谢不倾脚尖提气,在这满是灰尘的楼梯上宛如一道惊鸿,瞬间擦过。 明棠半趴在谢不倾肩上,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已经飞快上楼去了。 她来不及看清方才差点绊倒她的,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老虎。 那小老虎雕工精湛,憨态可掬,一看便是逗小孩儿开心的玩具。 可这样童趣可爱的小玩偶,中间几乎被什么拦腰砍断,褐色的污渍几乎将其全部裹住,在角落里积满了灰尘。 等到了小楼楼顶,谢不倾才将明棠放下。 这小楼的顶楼,竟是个极为开阔的露台。 小楼颇高,地势也在府中最高的位置,站在露台上可以俯瞰周围一切。 明棠飞快打量一眼,没在视野所及之内看到任何眼熟的建筑,无论是白龙观之中那高可通天的金身塑像,亦或者是上京城南市在小年夜里必然灯火如昼的花灯会,什么也瞧不见。 唯瞧见周遭一片静静,暮色四合,山河寂寥,唯独院落之中偶有几处有灯火摇曳,隐约可闻人声。 夜风之中有鹧鸪悲啼,无端再添两份寂寥。 什么也瞧不见,此处便必然不在上京城中,大抵是在京畿某处。 谢不倾见她静静看着远方,猜到她心中所想,却什么也没再说。 他只是悄然站在明棠身侧,看夜风过寒川,看月华洒眉弯,看了好一阵子,才漫不经心地吹了吹银哨。 “小火药坛儿,看。” 谢不倾的声音忽然响起,将苦苦思索的明棠拽了出来。 “看什么?” “看烟火。此地小年夜有燃放烟火之习俗,正可一赏。” 她尚有些呆愣,抬头一看,便瞧见远处一簇亮眼火光忽然窜起。 它从地面高高地飞至天空,然后猛然炸开,洒落一场银色的星雨。 肆意烂漫,转瞬即逝。 明棠先看到这星雨满天,随后才听到远远传来的震耳欲聋声。 而那些从地面冲天而起的火光却并未停下,一簇接一簇地往天空而去,随后炸成种种五彩斑斓,将她黑色的眼瞳都映成种种光彩。 果真是烟火会! 星桥夜度,火树宵开,灯月光交射。翠檐铜瓦。相辉映、隐隐绛霞飘下。风流艳雅。 明棠的眼中不禁有了赞叹之色,初时不过惊鸿一眼,慢慢的却也渐渐沉入这一场盛大的烟火之中。 今宵此夜,火树银花鱼龙舞,种种争奇斗艳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宛如不停歇的奇幻,无疑是极为好看的。 谢不倾却并不看那烟火,他看着明棠专注赏烟火的模样,沉寂的眼底缓缓地漫上一丝安然。 他不曾多言,只是在明棠看不见的背后软了神色。 等到那烟火彻底停下,明棠都闻见空中残留的硝石火药味儿,还赞叹地说一句:“如此盛大,堪比除夕时在宛溪河畔放的烟火了。只可惜我好些年未见过了。” 谢不倾闻言亦一笑:“嗯。” 除夕夜在宛溪河河畔燃放的烟火,乃是宫中采买选购的上乘烟火,价值贵重,取的是个与臣子、与民同乐的好彩头,盛大非凡。 明棠长久不在京中,前世里也鲜少出门,只残存着幼时与爹娘一同赏玩烟火的模糊记忆,此后再没见过,如今见了这烟火,不免想起彼时年少,无忧无虑地与父母同游宛溪河之时。 可惜时光匆匆把人抛,命运从不等人老。 谢不倾看出明棠平静的面下藏着的遗憾,忽觉这也不算个绝佳主意。 烟火喧嚣灿烂,热闹非凡,那本是快活时候,可惜烟火燃尽之后,周遭的寂静反而勾人忧愁, 明棠却也很快将那些念头按下。 时下火药提炼技术并不高超,越是美丽的烟火越是耗费贵重,这样大的烟火会绝非一人之力能完成,明棠前世里也极少见到。 她看得高兴,双眼都亮晶晶的,又转过头来看着谢不倾:“大人特意将我带至这高楼上来,是带我来看烟火会的?我瞧这周遭好似没甚士族与村落。” 谢不倾垂眸掩下眸中神色:“这宅院在山顶,正好看不见山下谷中有个庄子,那庄子乃是三五个荆楚巨富所有,行商之人讨个好彩头,逢年过节都放烟火,并不算新鲜,借花献佛罢了。” 明棠不大相信,却也并不多问。 看过了烟火,谢不倾果然没多为难她,原路返回正堂。 那王伯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殷殷切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