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宫中。 这君臣同乐的宴席,比起先前的太后寿辰显得要宽泛松快许多。 殿中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君臣礼仪也并不是那样严苛,一派其乐融融的快活景象。 太后果然如同往常一般,总要压着时间才来。 她着实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就算是做中年妇人的拘谨打扮,也压不住她身上的风情万种。 从她这般模样,亦可窥见当年杜贵妃为何能够从小小的掖庭女史,一路晋位至先帝元后之下唯一的贵妃之位。 杜太后身披金色凤袍进殿时,便如那万鸟朝凰的凤皇,引得所有人都移不开视线,而她只是虚虚抬手,略扫了全殿中的人一眼,身边的女官便替她开口,命所有人不必多礼——她鲜少自己开口,脊背挺得笔直,行得平稳,步步生莲,身上兰麝香气芬芳。 待杜太后终于远远地上了高台,在皇帝身边的凤位落座之后,众人这才起身。 明棠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里,听见几个年纪尚小的郎君说起闲话,言及杜太后风华万千,便是如今的中宫皇后同样出自杜氏,却也同样不及杜太后身上半分气势,难怪能做垂帘听政的太后,挟持幼子,把持朝政数年。 这样的场合,自然没有人敢说一句太后的不好——唯独明棠一人,垂眸遮掩眼底一片鄙夷。 旁人兴许没有察觉,但她却切身体察到,太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着实耐人寻味、意味深长。 就好似已经将请她当做何等珍馐美味,道道目光将她凌迟,全是垂涎三尺。 即便她甚至不曾如寿宴那晚一般直接明目张胆地点明棠来扶她,但她那若有若无、不可忽视的视线,却始终萦绕在明棠身侧,阴魂不散。 那目光简直如同隔纱的刺儿,朦朦胧胧,微弱又持续地时不时扎她一下儿,着实叫人浑身难受,如坐针毡。 但明棠只当不知,不与杜太后直视。 直到杜太后远远上了高台,她才借抬头共举杯遥祝皇帝万寿无疆、太后娘娘长乐无极的时候,打量一眼太后。 她端坐凤位之上,皇帝对她毕恭毕敬,皇后杜氏亦对她极为孝顺,瞧着何等母慈子孝! 明棠却知,此皆不过是障眼的假象罢了。 小皇帝前些日子又说要削士族豢养门客私兵的规模,又突发奇想,要拿士族手里屯着的田开刀,与太后在宫中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小皇帝的政见,从来与大力支持士族的太后意见相左——昔日依靠强硬母族垂帘听政的太后,与才亲政几年的小皇帝之间,利益相悖,哪有那样多的母慈子孝? 争权夺利,兄弟阋墙,士族之中尚且如此,更别说事关皇位的皇族宗室。 倒是这一眼打量,反倒叫明棠看出些别的端倪来。 太后身边带着的漂亮内侍,与上回寿宴时带着的那个不同——又或许,上回那个内侍,就是长公主传来的消息之中,提及的太后那得了急病死的心头爱。 不过太后有这许多的心头爱,死了一个便换另一个就是,今日身边带着的这个新的小太监是,宴席上年过而立却依旧风采如昔的紫衣侯刘体是,被紫衣侯刘体发出邀约的明棠,亦是如此。 上位者的垂怜,仿佛从来都是如此廉价薄幸。 太后如此。 谢不倾亦如是。 隔着这样远,明棠看不出那毕恭毕敬的小太监是否心甘情愿,但即便是隔着这样远,也能看出他唇红齿白,低眉顺眼,乖巧至极。 他一直跟在太后的身边,时不时跪在她腿边,殷勤尽心地揉捏她的腿脚。 而紫衣侯刘体,更是时不时地对着高台凤位举杯相祝。 明棠闲着无事,便也细细打量刘体。 不出意外,也是那等体格纤瘦,弱质温柔的模样——这也难怪太后如此垂涎明棠,她的容貌,上京城里也再难找到第二个。 不知那内侍说了什么,太后忽然往明棠的身上深深看了一眼,眼底的笑意愈发浓厚,倒是忽略了紫衣侯的频频举杯。 紫衣侯也不气馁,只是放下酒盏,同样望着士族堆中如美玉无瑕的明棠,目露惊艳思索之色。 太后穷追不舍的目光,紫衣侯毫不避讳的视线,连带着不少人的悄悄打量,明棠只觉得荒谬。 太后将主意打到自个儿的头上,她也着实是太过昏庸些了——满朝文武,朝廷百官皆在侧,太后竟也这般毫不收敛。 难不成是她与小皇帝对垒这些年,亦觉得小皇帝绵软无力,虽性子多疑,却又无甚与她争锋的本事儿。知道自己在朝中已然没甚阻力,所以做事愈发出格? 明棠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案前,心中亦思索着这些,借手中的茶盏,隐隐约约的在面儿上勉强看见自己的倒影,安静默然。 与她的安静模样截然不同的,是前头坐在一起的高老夫人、明二叔、明以江三人。 因明二叔为年后的调任回了京,他身为朝廷命官,自也能够赴宴宫中。 明二叔与高老夫人坐在一块儿,带着她的宝贝凤凰蛋明以江,三个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一直说着种闲谈趣话,唯独留着明棠一个人在太后细细密密的目光下静坐着,直热闹到戌时。 太后照例,一到了戌时就言及自己疲倦乏累,想先回慈安宫去歇着,也没人拦她。 明棠有意盯着她的去向,果然瞧见在她离开之后不久,同在元宵宴席上的紫衣侯刘体,也同样以更衣的借口追了上去。 这一去,就是近半个时辰。 等刘体再回来时,面上已然一派平静——而明棠分明看清他不知被什么沾湿了的上唇,微显凌乱的衣襟领口。耳根后甚至还未散尽的薄红。 明棠忍不住皱眉。 他跟着太后出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