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安静的。 只需看她这般睡颜,谢不倾便不忍吵醒明棠。 她的事情繁杂,平素里要忙的事情不比他少,她又是个浅眠的性子,难得夜里睡下,谢不倾便不想去扰她了。 他没动明棠抱在怀里的那件氅衣,只是悄悄地替她将锦被盖好。 在床榻边什么事也不曾做,便是这样几乎看了半夜。 谢不倾有些漫不经心地盘算着,去年年末的时候北疆的皇商应当上供了不少狐裘料子,回头让宫中司造重新再织几件,也免得这小兔崽子穿这等破旧衣裳。 至于先前赐给她的那些衣裳去了何处,谢不倾浑然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多费功夫——他西厂养个小兔崽子的衣食住行还是养得起的,先前那些衣裳没了也就没了,不需在意。 既不曾用上,便意味着不讨主子喜欢,那做新的就是了,不需费那些功夫纠缠旁的。 明棠,应值得京中最好的东西。 谢不倾便这般在明棠的床榻边看了半夜,有时帮她掖好翻动时弄乱的被褥,有时又将她散乱的鬓发拂到一边,免得挡住她的呼吸。 而明棠似是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靠近,梦中的她下意识地往他的掌心蹭过去,谢不倾觉得心头一软,不由自主地俯身去吻她的眼。 不似往日那般总是拖着人沉沦似的情与欲,谢不倾的这一吻只是温柔而克制,如同一点点荡开的涟漪。 发乎情,止乎礼——等谢不倾自己意识到的时候,甚至有些自嘲——他纵横妄为多年,这六字真言,竟也有一回与他有关的时候。 谢不倾细碎的吻落在明棠的眼角眉梢,寸寸吻过,随后又伸手将她娇小的手笼到自己的掌心。 她的手在自己的掌中,只显得格外幼瘦,谢不倾与她十指相扣,又松开去看她的指尖。 拾月说她打络子上了手,谢不倾便果然在她指尖瞧见几个浅浅的疤。 虽说已然痊愈了,谢不倾却仍旧有些微怔——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然俯身在她的指尖也轻轻落下一个碎吻。 就如此这般,伴她到天明。 待天光乍破,天边微微有些天光的时候,谢不倾才起了身,往外头走去。 拾月素来是守夜的,见谢不倾从里头出来,连忙替他让开一条路,末了却又不自知地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裳一点没换,只是微微有些褶皱。 想起来今夜也不曾以棉花塞耳,却也没听到里头传来什么声响,难不成今夜并未……? 拾月不敢多想,这些八卦事向来不是她这等下属应该窥探的,囫囵带了过去。 谢不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问道:“你这般用心伺候,可想留在她身边?” 这话正好戳中拾月心事。 她本就是酝酿多次,只可惜好几次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如今好容易被主子主动问起,她干脆连忙说了: “属下记得当年被选拔入从龙卫时,上头的人便说过,入了从龙卫并非一辈子死期,亦可攒够银两请辞,销档离开。 属下着实不比其他同僚才能,自觉留在从龙卫之中亦是局促无能,所幸属下多年来做事也算是兢兢业业,不曾出错惹祸,这多年来的俸禄也尽数攒下了,只为请辞。 属下斗胆,想辞去从龙卫一职。” 拾月这样说着,心中却仍旧有些心惊胆战——虽说规则如此,可从龙卫之中几乎没有离开之人,除了死于任务,便是因犯错被贬。 既无人成功,所谓规则也如一纸空文。 即便主子对小郎君和颜悦色,但拾月从来都晓得自己与小郎君不同,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何等特权,更不曾忘九千岁御下何等雷霆铁血手腕,她到底还是有几分惧怕不被允准,反而惹了恼怒。 这话一出,满庭寂静。 这个时辰不用守夜的下人几乎都睡了,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偶尔闻见远处一两声鸟鸣,远远传来。 这般寂静,反而叫拾月更加紧张。 谢不倾过了好半晌才说道:“你要请辞,日后做什么去?” 说着,倒也不等拾月回答,谢不倾便轻笑了一声:“你去给明世子当使女去?” 拾月也没想瞒着他,主子何等智谋无双之人,恐怕早已洞悉她的心中想法,如今被猜中了,她也不见得惊诧,只是拱手更深地行了一礼:“正是如此,属下已然深思熟虑许久,这才做的决定。” 谢不倾又回过头去,隔着未关上的门和一两层若隐若现的屏风,瞧见床榻上静静卧着的小小身影。 “当初既然将你借给她用,实则早便将你当做她的人了,其实也不差这丁点儿虚名。” 谢不倾如同喟叹一般叹了口气。 他却又一顿,好似想起了什么,语气之中颇有几分无奈:“自然,那小兔崽子多疑得很,便是我将你赏赐给她用,她心中就未必没有猜忌。你要请辞,专心去明世子身边伺候,这也是好。” 拾月没想到这样轻巧就得了首肯。 她面上果然绽出笑意,很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又是弯下身来,深深一礼道:“多谢大人成全。” 谢不倾没太放在心上。 诚然,豢养一个从龙卫,即便只是拾月,其中所付出的钱财与心血也是巨大的,但若是要给到明棠的身边去,谢不倾便觉得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只是还有一事,那规矩你恐怕不知道。从龙卫之中众人,所学功法、所用武艺,原本就是外头难以学成之密,你既已然加入从龙卫多年,已多多少少知晓其中机密,若是当真请辞,便应毁去这身功夫,免得机密外传。” 谢不倾的语气却有些不辨喜怒。 拾月一听到这里,心中反而又敲起鼓来。 怎么还有这样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