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谢不倾定要说她些什么。 但今日谢不倾见她躲躲闪闪的模样,心中又觉得几分有趣。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 谢不倾没逼着她说什么,既然明棠懒怠说这些丹药了,他也就不说了。 他忽然起了身,明棠没料到他这突然动作,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便瞧见谢不倾走到门边,伸手取了两盏白玉盏的燕窝过来。 燕窝定是鸣琴备下的,只是明棠看着那两只白玉盏,只觉得哪儿不大对劲。 凝神一看,这才发现那白玉盏上乃是一对鸳鸯,栩栩如生。 这东西……怎么好拿来给她和谢不倾用的? 明棠的面颊“腾”的一下就红了,连忙将冰凉的手背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只怕被谢不倾瞧见。 谢不倾却好似并未察觉这白玉盏上的花样有何不同,他端着两盏白玉盏过来了,放在明棠的桌案前,将那些写写画画写满了的纸页都推到一边去了:“先用些东西。” 明棠看那鸳鸯白玉盏就有些不大自在,便推脱说不饿。 却不料谢不倾一挑眉:“本督虽不在府中,却也不是不知道你的动向。你才用了几口银耳桃胶粥,便去了四房看那一场闹剧,再是小鸟一般的胃口,这会子也要饿了,怎生不肯吃?为着你的肠胃,好赖也尝两口。” 说着,他便将自己的衣袖先挽了起来,取了木盘上的银汤匙,舀了一勺燕窝到明棠的唇边。 谢不倾从前可没有这样的耐心哄人,但若是明棠,他觉得自己哄一哄也无不可。 明棠也觉得微妙,谢不倾从前哪会这般,好似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位在旁人面前眼中狠戾残暴的九千岁,便渐渐成了面前这般模样, 她心中有些触动,垂眸看着那微微还有些热气的燕窝,只觉得谢不倾这般,倒好像小时候爹爹和阿娘哄自己吃饭的时候。 那记忆太久远了些,模模糊糊的,只隐约记得年轻的男女拥着她坐在桌案边,温柔宠溺地哄她这个从小就因病废食的小娃娃再多吃两口。 太过久远了。 就好似那些堆在遗忘处的旧物,蒙上了厚厚的尘土,一抖落抖落,灰尘与碎裂的回忆便片片簌簌而下。 其实平常明棠也不会这样频繁地想起父母,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进了二房的私宅,见到其中有一些属于父母的旧物,那些被她刻意压在记忆之中的洪流,又一次向她涌来将她吞没。 兴许是今夜书房之中的气氛太过柔和,也许是那安神的香太过淡然,大抵是这燕窝露出的暖意太过轻微,竟叫明棠久违地因想起父母而红了眼眶。 若是父母安在,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像周家的大娘子周时意一般爱恨随心? 即便此生残破,也不必事事都劳神安排,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欢喜谁就欢喜谁。 便是此生要死,也总不留遗憾。 谢不倾见明棠一直垂着眼不曾说话,还以为她是害了羞,不肯吃自己递过去的燕窝,便将那燕窝先放回碗中,免得凉得太过,反而不好。 他一面用掌心的内力微微暖着燕窝,做着这等他的武艺原不应该做的荒谬事,却又觉得学这满身功夫原也不过是为了做自己想做之事,便是替她暖暖燕窝,又有何妨? 若是没有燕窝可暖,这一身武艺,又有和用武之地? 谢不倾伸手去揉明棠的面颊,一边同她开玩笑:“你可要知道了,本督这样哄你了,你还是不肯喝,那本督可要换别的法子叫你喝下去了。” 若是往常,听到这样调戏一般的话,明棠至少也要红着面颊嘴上顶上几句,但这回她却一声不吭,反倒叫谢不倾心中有些没底。 谢不倾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什么说辞哄哄她,却不想手背上一凉,竟是察觉到一点湿意。 滴答,滴答。 无声的泪滚滚而落,偏生明棠不肯哭出声来,于是这泪水便蜿蜒地顺着她的面颊,消瘦又孤冷地低落到谢不倾的手背上。 “怎么了?有这般不爱喝燕窝?好了莫哭了,若是你不喜欢喝,本督自然不会强迫你喝,叫小厨房再做些别的来为你垫垫肚子就是了。这样的小事,倒还哭起来了。” 谢不倾虽然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嘴上硬得很,可他口中这样说着,却弯下身来,用手一点点将明棠面上的泪擦过去。 他的指尖传来淡淡的暖意,就像是幼时自己攥着父母的手指,才能从自己浑身的透骨寒冷之中汲取到的那一点温暖——可越是如此,谢不倾越是这样哄着她,反倒叫她越觉得眼眶更加酸涩。 “莫要说了……” 明棠小声地说道。 她嗓子原本就细,如今哭了,沙哑起来更是一团糯糯的粘在一起。 或许方才只是因为想起父母心中感伤,一时难以控制自己,而如今想起幼年的那些病痛和父母的贴心呵护,却勾起明棠对自身病痛的不甘与憎恶——这世上人人健康得很,便是有些人急病苦痛,也从没有像她这般一条路走到黑还是死胡同的病症。 那样多的健全之人,怎生不能再多一个她? 难不成是她前世里做过什么孽,叫老天爷这般对待她? 明棠那一夜得知自己身负九阴绝脉,之后便几乎是压了自己一夜的情绪,后头又是逼着自己赶紧从这件事之中站起来,却大抵忽略了自己心中总有些不曾消弭的怨气。 她怨恨苍天,怨恨命运,甚至怨恨自我——为什么偏偏就是她这样不幸?为何她自己不能争气?为何她总要在这样的困顿之中挣扎? 纵使明棠早已经想明白自己一定要前行,但今夜归罪气氛,怪罪温柔,明棠实在控制不住因自己的不幸满腹委屈。 谢不倾从她这般抖索的嗓音之中,察觉出几分她努力压抑着的酸涩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