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凉亭,沉默而又安详,像一位坐在躺椅上的老人,默默观察着这静谧中的世界。凉亭外,环绕着那似乎永远不会疲倦的翻滚着的白雾;凉亭里,高大的落地镜如同一位合格的仆人般,安静的伫立在那里。 不声不响。 “咚!” 一个人影翻滚着,闷哼一声,从镜子里滚了出来。 他没有哭嚎,只是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寂静的夜色中,凉亭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先生也不在。 郑清捏了捏拳头,感觉少点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仔细想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之前朱思送给他的那个鎏金银壶不见了。那个银壶是因为灰布袋装不下,所以他不得不拎在手里的东西。 郑清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灰布袋。 之前鼓鼓囊囊的灰布袋,已经重新瘪下去了。 他急急忙忙翻检起袋子里的东西。 各色宝石、夜明珠,成堆的金子、秘银、精铜,精巧的银器,坏掉的炼金物,统统不见了。除了手腕上那条系了迷榖木叶子的红绳外,朱思送给他的‘定金’全都消失在袋子里。 而他在镜中世界送出去的零食、书本、朱砂、符纸等材料,却仍旧安静的呆在灰布袋的箱子里。只不过食物已经变成了灰白色,郑清咬了一口牛肉干,感觉像是在嚼一块木头。朱砂与符纸模样倒是完整,但已经失去了魔力光泽,变成了废品。 只有书籍,虽然显得破旧了一些,里面的知识与内容并无缺损。 夜风轻轻穿过凉亭,让男巫感到了一丝寒意。 在夏天很难感受到的寒意。 郑清轻轻吁了一口气。 站直身子,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面高大的落地镜。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镜子楣石上镌刻的那行字。 光如一片水,影照两边人。 月光如水洒落在镜面,镜子里那个穿着女装的影子正搔首弄姿试图撩起男巫的怒火。如果在遇到朱思之前,郑清或许会找块石头,与那个镜子里的妖精好好理论一番,但眼下,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镜中人影,便移开了视线。 便在他移开视线的同一时间,落地镜银色的镜面骤然漾起层层波纹,镜子里穿着女装的人影脸上露出几分惊恐,尖叫着向镜子深处逃去。 须臾之后,吴先生高大的身影便穿过镜面,出现在了凉亭中。 他一脸惊讶的看向年轻公费生。 “你自己出来的?” 郑清点点头,急急忙忙开口:“先生……” 吴先生抬起手,制止了男生的问题,反问道:“现在几点了?” 郑清按捺心底的急躁,摸出银壳怀表,打开表盖,瞅了一眼时间:“晚上零点零一分。” 话音落,年轻公费生才蓦然意识到,此刻距离他进入镜中世界刚刚过去一分钟。考虑到零点时分先生才带他走进跨入镜中世界,刚刚他翻检灰布袋又用去不少时间,那么事实上他真正滞留镜中世界的时间可能更短。 “太快了。”先生摇着脑袋,回头看了一眼那面落地镜,然后又回头看了年轻公费生一眼,再次重复了一遍:“太快了。” “您觉得我出来的速度太快了?”郑清反问道。 “是的。”先生的回答一点也不客气:“远远超出了你的智商。想要走出镜中世界,仅仅凭借你那点魔法知识或者时灵时不灵的一丝禁咒气息,远远不够。” “您觉得我会在里面呆多久?” “不知道。”先生一手扶着落地镜的罗马立柱,一面心平气和的回答道:“镜中世界的时间是混乱与随机的。可能前一秒钟,镜子里的一天是外界的一年,后一个瞬间,镜子里的一年是外面的一秒。我们很难用现实来厘定虚幻。” 男巫扶了扶额角,脑海中浮现朱思说的话,心底强烈期盼她真的只在镜子里呆了几个月。就在他抬手的时候,露出了手腕上那根系着迷榖木叶子的红线。 先生扬起眉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仔细端详着叶片上流转的符文与那根红色的细线。 许久。 “看上去,你在镜中世界遇到了一些有趣的朋友。”先生放下男巫的手腕,转头看向身侧高大沉默的落地镜,语气充满了怀念:“……如果不介意,能跟我讲讲吗?”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先生的要求也是他出镜中世界后最想做的事情。 “她叫朱思。” 男巫从名字开始,详细的描述着自己在镜中世界里的遭遇。 …… …… 同样是一座亭子。 同样有一个郑清。 只不过这座亭子外面艳阳高照,滚滚热浪夹杂着聒噪的虫鸣,让人昏昏欲睡。这里是临钟湖畔环湖长廊上的凉亭,正值周末,没有来来往往上课的学生,便是湖里的鱼人们也消停了许多,都躲在湖底肮脏的石洞中打盹儿。 宥罪猎队的午间训练告一段落,猎手们三三两两倚坐在凉亭的长凳上,讨论着刚刚训练中遇到的各种情况。 “太热了,太热了。” 辛胖子抹了一把汗渍渍的脑门,扯起长袍的衣领,屈着手腕,努力向衣服里面送一点微不足道的风。 但为了这丝小风,他需要付出更多的汗水。很难判断这个动作是不是划算。 胖子艰难的转动着脖子,左右张望了一番,终于找到了猎队的队长大人。 “你倒是睡得安稳。”他嘟囔着,凑到郑清身旁,一双猪手在年轻公费生身上摸来摸去。 “你在干嘛?”张季信吆喝了一声。 “找避暑符!”胖子粗声粗气的回答道:“还有能提供凉气的那个……那个什么符来着?” “清凉符。”萧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