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如影随形,叫人无法不弯腰低头。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苏清机,宛若一座山压下来,苏清机毫不怀疑他一掌就能扼断她喉咙。
但她奇异地并不畏惧。
苏清机觉得,任谁面前还有一个根本游刃有余的好同党,恐怕都胆怯不起来。何况这同党少年张扬,意气风发,比高阳王可俊多了。
人后撺掇赐府,人前装死蒙混,梁偃想到被逼宫的江决,冷嗤。不愧是亲父子,各有各的蠢法,这种货色都能把江焉骗得团团转,替人冲锋陷阵犹不觉。
他连话都懒得多说,淡淡令道:“苏状元即日搬离,来人,请陛下回宫。”
小皇帝慌了神,苏状元却根本不管他,飞快叩首:“王爷恕罪!小臣一家二十三口,轻易搬不得啊!”
众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
昨日金榜放出,新科状元的生平都被扒了干净,他苏清机分明只有一个人进京赶考宿在客栈,怎么一夜之间多了二十三口??哪来那么多人??
苏清机眼含热泪:“还请王爷仁慈开恩,留小臣一家二十三口一条生路!”
江焉知道苏清机会有法子保住他赐下的府邸,但也确实没想到他会这样出其不意,找这么多人,一夜未睡吧?
“高阳王又不是那等暴戾冷酷之人,苏卿别怕!”小皇帝铁了心要为他的状元郎出这个头,更是为了保住他的皇帝颜面,连好话都说的出来了,“高阳王你说是不是?你定不会把苏卿一家老小赶出去露宿街头吧?”
他觑着梁偃,壮胆威胁:“高阳王若如此不近人情,朕就去求母后主持公道!母后心善爱才,定不会屈服于高阳王的威势!”
这不是个好答案,苏清机轻蹙眉头,只是转瞬即逝。高阳王与太后有染,一并提及时一定要注意话里的暗示与分寸,不然很容易令多疑之人疑心。小皇帝这题答得风险太大了。
但好在高阳王似乎并未起疑,看来太后在他与小皇帝之间斡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而小皇帝十分清楚这一点,且已经不是第一次拿捏着分寸冒险取胜。
苏清机想清这一点,忽然有些五味杂陈。
不知小皇帝是何时发现母亲与视同仇敌的高阳王间的奸情,又隐忍了多久,乃至如今一次次果决利用,每一次利用时,他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众臣并不觉得摄政王会惧怕太后,同时,他们更不觉得太后会容忍苏清机这等钻研小人待在小皇帝身边,是以摄政王面色不好冷笑着说“那就让太后来定夺”时,他们纷纷松了口气:国库保住了。
梁偃平生一恨江决夺他所爱,二恨挚爱育有一子。
就是这个野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曾失去婉儿,更时时刻刻都在分占婉儿的心与爱,叫婉儿养着教着絮絮关爱着,他的第三恨,便是恨这野种次次都挑拨婉儿前来,为着野种和他争辩劝慰。
找太后主持公道?然后听野种跟婉儿胡搅蛮缠撒娇卖痴?梁偃疯了才会这么折磨自己。
区区一个苏清机也配。
小皇帝被赶出文渊阁,却全然大获全胜了似的,趾高气昂带着苏状元往清宁宫去。
只不过到了清宁宫,他却遭太后严辞训斥,被赶去上书房上课。于是他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太后:“母后,苏卿乃有才之士,千万礼待。”
小皇帝依依不舍地离去,苏清机头渐渐低了下来,老实而拘谨。
萧如婉打量着这个昨日未曾看清的状元,貌若好女,纤细柔弱,若非清楚知道焉儿只是傻乎乎被骗得高兴,她就要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隐有断袖之癖了。
清宁宫上下静静的,只有门外的画眉偶尔啼叫,苏清机跪了整整两刻钟,等到太后不紧不慢开口:“你比焉儿聪明些。”
苏清机垂着头恭恭敬敬道:“小臣不敢。”
果然是个聪明人,即使用不到正途。和聪明人说话总是方便些,萧如婉淡淡道:“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于今日被秘密处死。”
苏清机立刻叩首:“小臣选二!”
萧如婉极淡地笑起来,颔首道:“二,府邸仍留给你,安心做你的主簿,焉儿召你,你便陪焉儿玩一玩,别再多什么嘴。”
苏清机不知道这位太后究竟有没有打算保全小皇帝性命,她只知道皇宫绝容不下什么无知的小花朵,她见过溺子如杀子,没见过一定要将儿子养废的。即便早做答案,她一时竟有些胆寒。
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间,聪明人都知道选哪个。萧如婉想,只是那座府邸,得跟……
“小臣唯有一愿!”
萧如婉脸上的笑意淡去,贪得无厌,可就不怎么聪明了。
苏清机踟蹰片刻,深伏一叩:“小臣寒窗苦读多年,唯有一愿,便是能持笏登金殿,哪怕列于最末,死也无憾了!”
七品主簿,确实上不了朝。昨日怕不是使尽解数来哄焉儿,焉儿也只能赐个主簿,他不满足,才又哄了座府邸去。
满足他也无不可,萧如婉沉声警告:“记住你的唯一所愿。”
暮春时节,一跃成为朝议大夫的苏清机终于得空赴闻喜之宴,与奉承她的同进士互相寒暄后,她无视旁人轻鄙的视线,笑盈盈端着酒盏找到了礼部郎中。